第八十四章 夜會玉夫人(上)
劍城的風(fēng)裹挾著初冬的寒意,星月卻格外清亮。我隱在玉霞殿的房梁陰影處,注視著鮫綃帳內(nèi)玉夫人輕哼著堯山小調(diào),輕拍襁褓的身影。
“阿瑤——阿瑤——“女人低低喚著,聲音里透著疲憊。自然不知那名喚阿瑤的女侍中了我的浮夢散,此時正睡得格外香甜。見無人應(yīng)答,她蹙了蹙眉,低頭繼續(xù)哼唱堯山小調(diào)。嬰孩的哭聲漸漸微弱,帶著一種不自然的嘶啞。
我輕輕走近,金鳳劍端端抵住女人白嫩的香頸。她身子一僵,將孩子往懷中藏了藏,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目光停留在我手中的金鳳劍上,眼中驚懼化作警惕。
“別出聲。“我壓低聲音作出一個噤聲的動作,劍尖在她咽喉處輕輕一壓。
她呼吸急促,當(dāng)真沒有呼喊。
我嫣然一笑,利落地點了她的百匯、啞門雙穴,無視她手臂的抗拒,接過襁褓抱在臂窩里。
玉夫人憤恨的眼神母狼般狠狠瞪著我。
孩子永遠(yuǎn)是母親的軟肋。用襁褓里的孩子脅迫一位母親實非君子所為,但我并非正道君子,也沒有分毫救死扶傷的醫(yī)者仁心,眼下來說,用懷中稚子脅迫玉夫人就范無非是最省時省力的法子。
襁褓入手沉甸甸的,我低頭看著懷中奶香軟糯的肉團(tuán)子,正想開口和玉夫人做交易,驚覺肉團(tuán)子柔嫩的肌膚呈現(xiàn)出一種微不可查的灰青和死氣來。
天賜良機(jī),我很快在心里算了筆賬。
我若依照計劃挾持他,玉夫人多半投鼠忌器,不得不配合我的行動,但一有機(jī)會便會狠命反撲。
我若多行一善救他一命,玉夫人自然欠我一個人情,聯(lián)合她對付白寒遠(yuǎn)就不再是一樁難事。
救他遠(yuǎn)比挾持他劃算,所以我很快改了主意。
玉夫人啞穴被制,雙眼通紅,死死盯著我抱孩子的動作。
我單手解開襁褓,指腹按在嬰兒細(xì)弱的手腕上。脈象紊亂,毒入心經(jīng)。竟有人比我這邪魔外道還要不擇手段,喪心病狂地給襁褓中的稚子下毒,縱使是我,也不得不暗罵一聲無恥。
玉夫人瞳孔驟縮,被點的穴道竟因情緒激動而微微松動。我暗自震驚且十分不解——既然她內(nèi)力如此深厚,方才為何如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般讓我近身挾持。
“放心,我不傷他。你當(dāng)他夜夜啼哭,是身子嬌弱,受了驚嚇,卻不知逍遙散已經(jīng)入骨。”我拿出銀針刺破肉團(tuán)子食指指尖,擊電奔星般點住其各個要穴,運氣將深紅色的毒血從他指尖逼出體外。解穴后又怕其啼哭不休,往其口中放入一粒微小的石蜜。小小的人兒品嘗到口中甘甜,貪婪地吧唧著嘴。
玉夫人神情復(fù)雜地盯著我做完一切,終于沖開穴道,撲過來將孩子抱在懷中。
我任由她搶回孩子,冷眼觀察她的反應(yīng)。她檢查孩子的動作嫻熟又慌亂,指尖撫過每個針眼時都在顫抖。確認(rèn)孩子一切無恙后,她突然抬頭,死死盯著窗外,眼中情緒復(fù)雜得令人心驚。
我輕嘆一聲,踱步至房中的金絲楠木的獸腿桌前,倒了盅涼茶自飲起來。
玉夫人愛憐的哄著孩子酣睡,輕輕置于軟榻之上。移步過來同我一起坐下,接過我遞過去的茶盅一氣飲盡。
我信手彈滅案上搖曳的燭火。
“云宿十分好奇,夫人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今夜會來?”我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黑暗中,她破碎的聲音格外清晰。“自從發(fā)現(xiàn)安兒中毒,我就一直在等你,今天在凌虛殿見你易容成梔兒的模樣接近老城主,身上隱隱帶著一股藥香。我便知道我等到了。”
“你如何看穿我不是梔兒?”
玉夫人輕聲道:“很簡單,梔兒是我的人。”
既然如此,主仆見面自然有一些外人不懂的接頭暗語,見到玉夫人的第一眼我已經(jīng)露出破綻。
“那夫人又如何知道我會來這里?”
玉夫人道:“你今日在靈虛殿見了我,自然會對我心生懷疑,早晚會追查到這里。”
這女人實在是太過聰明,若不是有求于我,而是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等著我,那我今夜的舉動無異于自尋死路。我心有余悸道:“夫人又是如何得知我能救他?”
夜色太濃我看不清她的情緒,只聽得她悠悠道:“我本來只是懷疑,但見你手執(zhí)金鳳劍,才知你便是我們少主的心上人。江湖傳聞,劍城少主與運城城主爭風(fēng)吃醋的女子,其實是死而復(fù)生的蓬萊天女。我一介婦人,其實無所謂傳言真假,但空穴無風(fēng),我推測你身上一定有能與那蓬萊天女媲美一二的本事。白寒遠(yuǎn)聯(lián)合高人在途中設(shè)了重重埋伏,你能毫發(fā)無損和少主抵達(dá)這里,便證明我的推測不無道理。傳言那蓬萊天女精通三方五地的各類奇技絕學(xué),以你的本事,救一個孩子應(yīng)該不在話下。”
如此說來,我拿出劍城雌雄雙劍之一的金鳳劍抵著她脖子,她便已經(jīng)篤定了我的身份,我自詡足夠聰明,不甘心如此輕易救被人看穿,繼續(xù)道:“有救人的本事,未必有醫(yī)者的仁心。我不信哪個母親會拿孩子的性命做賭。”
玉夫人道:“我不是信你,而是相信少主。他這般光明磊落的人,看中的女子心性總歸不會太差。況且原本,我是要同你公平交易的。”
“原來如此”,我恍然,嘆息道:“可惜這孩子,你救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他一世。”
暗夜幽幽,她比夜色還要沉默。許久,喃喃道:“他說過,以后會善待我和孩子。”
她口中的“他“多半是白寒遠(yuǎn)了。
我笑她天真。“夫人說笑了,如今他還沒有當(dāng)上劍城城主,百般有求于你,一邊甜言蜜語哄著夫人,一邊在這孩子身上下了致命的慢性毒藥。來日一旦他心愿得償,劍城還能有你們母子的容身之地?”
她黯然道:“下毒的人并不是他。”
我早該想到,劍城人并不擅長下毒,下毒的便是琉璃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