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守備森森，不宜行動(dòng)，我便留在玉夫人處填了些吃食，打探了些消息，在一處空置的廂房里休憩了大半日。

　　天黑時(shí)摸回風(fēng)(fēng)雨苑，白逸塵和筱筱心急如焚在西南角的廂房里等著。

　　有人果然按耐不住了了。

　　“宿宿，你可算來了。”見我進(jìn)來，白逸塵往我身上披了件柔軟暖和的狐皮大氅，拉過我的手搓了起來。我心中一暖，他總是細(xì)(xì)心，始終記得連脈過血至今，墨涼的火寒之毒依舊時(shí)不時(shí)侵?jǐn)_著我，令我常常畏寒。

　　白筱筱笑道:“云宿姐姐，你去哪里了，你再不來，塵哥哥都要擔(dān)(dān)心死了。”

　　我抽出一只手在她頭上蜻蜓一點(diǎn)，輕笑道:“心里太亂，今日去城里轉(zhuǎn)(zhuǎn)了一圈，看能不能探聽到什么。”

　　白逸塵狐疑地掃了我一眼。

　　白筱筱道:“可有什么收獲？”

　　“城里戒備森嚴(yán)(yán)，圍的和鐵桶一般，實(shí)在沒什么太有用的消息。”我悵然嘆氣，問道：“逸塵，你那里有何進(jìn)展？”

　　白逸塵神色黯然，好看的劍眉緊緊地?cái)Q在一處，憂心忡忡道：“聯(lián)(lián)絡(luò)(luò)了幾個(gè)舊部，但我們?nèi)藢?shí)灾@倭耍蟛糠侄急卉浗粫r(shí)半會(huì)也打聽不到軟禁的地方。”

　　“阿塵——筱筱——”，我鄭重道:“眼下這局勢(shì)，拖得越久，對(duì)我們?cè)绞遣焕；蛟S我們可以先救出老城主，看老城主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白逸塵思索片刻后點(diǎn)頭道：“宿宿，我聽你的。”

　　我又上前拉住筱筱的手，神色凝重道:“筱筱，我們本不想讓你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可單憑我們幾人，要從白寒遠(yuǎn)(yuǎn)手里搶人，勝算實(shí)在太小。”

　　說完，滿懷期待地望著她。

　　筱筱咬著唇沉默了一會(huì)兒，最終似是下定了決心，說道：“阿爺也是我的親爺。要救阿爺，怎么能少了我呢！只是——”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猶豫著看向我。

　　我順勢(shì)承諾道：“你放心，逸塵重情，事成之后我們一定留你兄長(zhǎng)性命。”

　　看白逸塵亦是點(diǎn)頭，筱筱這才放下心來。

　　我繼續(xù)(xù)道：“這兩日我和你塵哥哥好好合計(jì)出一個(gè)救老城主的法子。這兩日我們先別見面，以免你兄長(zhǎng)起疑，三日后申時(shí)，我們?cè)谶@里會(huì)合，一起行動(dòng)。最好，如果可以的話，你能帶些人手。你知道的，這里上上下下都是白寒遠(yuǎn)(yuǎn)的人，我們?nèi)聳謱?shí)哉E粔頡！?p>　　我說著，緊盯著白筱筱臉上每一個(gè)細(xì)(xì)微的表情變化。玉夫人的話可真可假，我需要一個(gè)自己的判斷。

　　白逸塵眼眸一動(dòng)，眼風(fēng)(fēng)不明就里地在我身上掃過，落在筱筱眼中一閃而過的喜色上，眸色愈暗，本就擰著的眉頭已經(jīng)(jīng)緊緊地嵌在一起。

　　昨日從玉夫人處回來，我曾提醒他，筱筱一個(gè)小姑娘，夾在白寒遠(yuǎn)(yuǎn)和他之間本就左右為難，實(shí)在不宜再把她牽扯進(jìn)來讓她擔(dān)(dān)驚受怕。話說的隱晦，但他知道我的顧慮。今夜看我隱瞞行蹤，還主動(dòng)在白筱筱面前提及自己的計(jì)劃，已然對(duì)白筱筱的來意起了疑心。

　　我言辭懇切，神色莊重地注視著白筱筱。仿佛沒看到她眼中閃過那一抹喜色。

　　一切都在順利地往白寒遠(yuǎn)(yuǎn)計(jì)劃的方向發(fā)(fā)展，她怎能不喜。

　　到底是個(gè)孩子，涉世不深，我稍微動(dòng)一些心思，她很容易便露出了破綻。

　　白筱筱眼中閃過的那一抹喜色很快被肅然的神色遮掩，一字一頓道:“云宿姐姐，塵哥哥，你們放心，我一定不會(huì)讓你們和阿爺失望！”

　　又略略寒暄了一陣，筱筱在我們的千叮萬(wàn)囑中離去。

　　白逸塵收回視線，轉(zhuǎn)(zhuǎn)身憂傷的看著我:“宿宿，筱筱她——”

　　我微微點(diǎn)頭，蒼白地安慰道:“你不要傷心，筱筱畢竟是個(gè)孩子，白寒遠(yuǎn)(yuǎn)又是他嫡親的兄長(zhǎng)……”

　　他凝睇著濃稠的夜色沉默，久久才道:“可是三日——三日我們未必能想到辦法。”

　　“有辦法的”，我伸手撫平他額間的皺紋，笑盈盈注視著他:“逸塵，白老城主沒事。”

　　“你說什么？！”眼前人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我重復(fù)(fù)道:“白老城主沒事，沒病沒傷也沒有中毒。他好得很，只是將計(jì)就計(jì)等著白寒遠(yuǎn)(yuǎn)露出馬腳。”

　　見我眼神肯定，他一把將我攬?jiān)趹牙铮瑑杀坫Q得緊緊的，呼吸急促，身體微微顫栗。眼里的情緒驟然間云卷云舒，質(zhì)(zhì)疑變作震驚，緊繃變成松懈，連近日沉積在眼底的陰霾，也突然乍晴，化作了難以自抑的欣喜。

　　待冷靜下來，攬著我的手臂才緩緩放松，好看的下頜抵著我額頭，喉結(jié)(jié)一動(dòng)一動(dòng)道：“謝謝你，宿宿。”

　　我仰頭看著他近在一息之間的眉眼，想說其實(shí)我什么都沒做，想說相識(shí)以來，要道謝的那個(gè)人從來都該是我。可虧欠他的實(shí)在是太多了，說出來反顯得生分和輕易，便什么也不說，輕輕把頭往他肩上靠了靠。

　　他眸色一沉，硬挺的胸膛起起伏伏，粗重的呼吸勾起耳畔奇妙的癢意，在我額上落下溫?zé)岬奈恰?p>　　品嘗著他提前備好的糕點(diǎn)茶水，我們交流了今日的所見所聞若想。最后，他冰涼的手捧上我的臉，認(rèn)(rèn)真道：“宿宿，既然阿爺無(wú)恙，我們明夜就去劍冢。劍城事多，墨涼那邊卻是等不了太久的。”

　　映著燭光，他漆黑的眼眸隱隱閃爍。

　　他說得云淡風(fēng)(fēng)輕，但我明白他經(jīng)(jīng)歷了怎樣的掙扎和抉擇。

　　原因必須得舊事重提。

　　當(dāng)(dāng)年繼師父違背門規(guī)(guī)被逐出師門后，陸歡和慕淡云一對(duì)佳偶也終成兄妹，但鬼門四璧大婚的請(qǐng)?zhí)呀?jīng)大發(fā)(fā)四方，像冬月的雪花一樣飄滿了三方五地的角角落落。

　　運(yùn)城陸氏為遮掩家丑，迅速在原定婚期內(nèi)(nèi)安排了兩樁婚嫁：慕淡云改嫁鬼門四璧之首的墨無(wú)殤，而陸歡從父命娶了門當(dāng)(dāng)戶對(duì)的白斬天幺女白荻。

　　師父心高氣傲且不知內(nèi)(nèi)情，本就對(duì)逐出師門一事心有怨懟，又見山盟海誓愛人一轉(zhuǎn)(zhuǎn)眼成了姐夫，一氣之下投入蓬萊魔宗，帶著蓬萊眾魔找墨無(wú)殤討要說法。

　　白荻臨盆前夕，師父逼死墨無(wú)殤夫婦火燒飛凰山莊的消息，成了壓垮陸歡的最后一棵稻草，使他心灰意冷割盡塵緣，拋妻棄子上了龍骨山。

　　白荻受驚連夜生子，抱著白逸塵回了劍城。

　　說起來，都是鬼醫(yī)(yī)惹下的風(fēng)(fēng)流債。那一支命運(yùn)懲罰鬼醫(yī)(yī)的箭陡生偏斜，誤傷一片，讓鬼門四璧結(jié)(jié)局凄涼，在風(fēng)(fēng)頭正盛時(shí)戛然間絕跡于江湖。

　　也讓白荻郁郁而終，劍城和運(yùn)城幾近決裂。雖說后有陸荊代表陸氏在劍城陪學(xué)(xué)贖罪，表面上平了這一樁恩怨，但說破天，依舊是陸氏愧對(duì)白荻。

　　今日，且不說那金蟾是白家累世修煉的十七道劍魂和數(shù)(shù)萬(wàn)萬(wàn)劍氣滋養(yǎng)(yǎng)出的圣物，與劍城劍冢息息相通，又關(guān)(guān)系著劍城氣數(shù)(shù)，單憑這一樁往事，要讓白老城主不計(jì)前嫌拿出鎮(zhèn)(zhèn)城之寶去就慕淡云之子墨涼，簡(jiǎn)直是天方夜譚。

　　白逸塵能放下，是因?yàn)樗揪蛡b肝義膽悲天憫人，也是因?yàn)槲摇５桌铣侵魍词叟暮蓿€有他一生守護(hù)劍城的脊梁，無(wú)人能裹挾他放下。

　　“怎么，舍不得？”他眉眼彎彎，修長(zhǎng)的手指帶著涼意斜斜地從我發(fā)(fā)梢間穿過，尾音溫柔得像一根羽毛劃過心弦：“宿宿，你放心，待劍城事了，我很快去運(yùn)城找你。”

　　我沉默著，指尖不覺間絞緊了衣袖。白老城主是曠虛之境的劍道高手，聯(lián)(lián)手無(wú)相境界的白逸塵，劍城目前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而我身份特殊，萬(wàn)一中了琉璃靈和白寒遠(yuǎn)(yuǎn)的圈套，就會(huì)讓白逸塵身敗名裂。還有運(yùn)城那邊，墨涼只剩下不足兩月的光景，急等著金蟾續(xù)(xù)命。雖說有陸歡和碧穹守著，有陸家護(hù)著，但琉璃靈又無(wú)時(shí)無(wú)刻不在尋找時(shí)機(jī)要置之于死地。

　　我在劍城多耽擱一日，墨涼和白逸塵就會(huì)多許多的風(fēng)(fēng)險(xiǎn)。

　　我長(zhǎng)吁口氣，在他期許的眼眸緩緩點(diǎn)頭。

　　夜風(fēng)(fēng)卷著涼意灌入室內(nèi)(nèi)，明明滅滅的燭火瘋狂搖曳，映得滿室光影交錯(c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