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西華門外
一頭戴八梁玉蟬冠,身著赤羅紫金朝服,腰纏玉革帶,年約六十余歲的老者,好整以暇的在門外踱來踱去,時(shí)不時(shí)的還翹首朝門內(nèi)(nèi)看去,似在等什么人,守門的侍衛(wèi)(wèi)每當(dāng)(dāng)老者翹首時(shí)都屏氣凝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驚擾了這位老者。
片刻后,一名白白胖胖面白無須的太監(jiān)(jiān)從宮內(nèi)(nèi)急匆匆的走了出來,來到老者身邊行禮道:“英國(guó)公,陛下召見,請(qǐng)隨小人一同前往乾清宮?!?p> 原來這老者就是英國(guó)公張惟賢,張惟賢祖上曾隨永樂皇帝靖難有功,后又多次立下大功,永樂六年平定安南之后,進(jìn)(jìn)封英國(guó)公,傳至張惟賢時(shí)已是第七世了,而張惟賢本人更是曾在天啟繼位前后的“移宮案”中立有大功,在天啟朝一眾勛戚之中地位最為顯赫。
張惟賢聞言,略一拱手,說道:“請(qǐng)公公帶路?!?p> 從西華門進(jìn)(jìn)入皇宮,行至武英殿時(shí)張惟賢見大殿四周多了許多侍衛(wèi)(wèi),疑惑的看了一眼后也沒有多問,穿過重重宮門,來到乾清宮殿外便停下了腳步。
前面帶路的太監(jiān)(jiān)聽到身后的英國(guó)公停下了腳步,便回頭笑著說道:“陛下吩咐過了,國(guó)公爺不必等通稟,直接進(jìn)(jìn)去就好。”
張惟賢心中頗為感激,隨太監(jiān)(jiān)入了大殿,見皇上一身便袍正坐在龍椅上手上拿著一份奏疏認(rèn)(rèn)真的讀著,時(shí)不時(shí)的皺皺眉頭,渾然沒有注意到有人走進(jìn)(jìn)了。
太監(jiān)(jiān)正欲上前通稟,張惟賢連忙擺了擺手,耳語道:“別驚擾了陛下,本公候著便是”
說完靜靜的站在一旁,悄悄的打量著朱由校,他還是第一次見皇上如此認(rèn)(rèn)真的處理公事。回想起來自從皇上落水被救上來之后仿佛變了一個(gè)人似的,如今不僅事事躬親,甚至行事風(fēng)(fēng)格也大變,變得雷厲風(fēng)(fēng)行起來,以往無朝堂上大小事都爭(zhēng)論不休,難以決斷,最后只好附之廷議,但近來皇上愈發(fā)(fā)顯得果決起來,在許多事情上乾綱獨(dú)斷,比如最近朝中議論最多的軍器研究院。
軍器研究院的建立實(shí)際上受到很多朝臣的反對(duì),理由是太耗費(fèi)錢財(cái),詔旨剛剛下發(fā)(fā)工部主事掌軍器研究院事孫元化就在石景山附近的一處山谷內(nèi)(nèi)選定了一片將近千畝的土地大興土木,作為日后軍機(jī)(jī)研究院和火炮試射場(chǎng)的基地,朝中就有人彈劾孫元化侵占良田,而且石景山附近有許多寺廟,許多朝臣家眷會(huì)來此進(jìn)(jìn)香,有人便以火炮試射會(huì)驚擾佛祖、香客為由彈劾孫元化,但這些彈劾的奏疏全都被皇上批駁了一番,并嚴(yán)(yán)詞苛責(zé)(zé),這才平息了下來。
但事情遠(yuǎn)(yuǎn)沒有結(jié)(jié)束,戶部、兵部皆以缺錢為由遲遲不向軍器研究院撥銀,戶部以太倉(cāng)銀庫(kù)需因應(yīng)(yīng)京營(yíng)及九邊軍餉欠額無余錢可撥,兵部的理由就更加讓人無法反駁了,當(dāng)(dāng)初皇上親自定下的規(guī)(guī)矩,兵部向軍器廠置辦兵器需下單采買,軍器研究院如今連房子都還沒蓋起來,沒有理由先付錢。
朱由校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好從內(nèi)(nèi)帑中撥了十萬兩白銀給孫元化,命其先將基地建起來再說。
如此過了一刻鐘后,朱由校終于從將手上的奏疏放下來,起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臂膀,一抬頭這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英國(guó)公張惟賢在不遠(yuǎn)(yuǎn)處站著,不好意思的笑道:“讓英國(guó)公久等了?!?p> 張惟賢這才上前行禮,說道:“陛下政事繁忙,老臣等候是應(yīng)(yīng)該的?!?p> “來人,給英國(guó)公賜座。”
張惟賢謙讓一番后見皇上堅(jiān)持便欠了欠身子坐了下來。
待張惟賢坐下后,朱由校便開口說道:“英國(guó)公長(zhǎng)久以來一直掌著五軍都督府,朕今日是來有事相詢。”
“陛下請(qǐng)問,老臣知無不言?!?p> 京營(yíng)久疏戰(zhàn)(zhàn)陣,占役、冒餉、缺額,弊端重重,朱由校在與孫承宗、李邦華、袁可立等人商議過后,便打算盡快重整京營(yíng),首先清理占役、冒餉、裁汰老弱,從中抽檢年輕力壯者重組新軍。但與孫承宗等人商議了幾天后,便發(fā)(fā)現(xiàn)(xiàn)如想順利清理占役、冒餉,首先需要面臨的阻力就來自于京營(yíng)中的勛戚們。
張惟賢長(zhǎng)期執(zhí)(zhí)掌五軍都督府,雖然自“土木堡之變”后,勛臣集團(tuán)(tuán)受到沉重打擊,自此之后幾乎喪失了以往的政治地位,五軍都督府掌印只能從數(shù)(shù)十位紈绔子弟中挑選年齡稍長(zhǎng)者充任,這些人與父祖不同,從小錦衣玉食,別說行軍作戰(zhàn)(zhàn)了,就連邊疆情勢(shì)都所知甚少,在朝堂之上更是毫無發(fā)(fā)言權(quán)(quán),使得五軍都督府最終論為各地衛(wèi)(wèi)所與兵部之間的傳遞公文的擺設(shè)(shè)。
雖然勛戚們的兵權(quán)(quán)如今被大大削弱了,但這些公侯伯們的子孫后代們卻依靠祖輩余蔭長(zhǎng)期寄身于京營(yíng)之中,這些人平日里養(yǎng)(yǎng)尊處優(yōu)(yōu),崇階厚祿指日可待,讀書習(xí)(xí)武的積極性自然不高,但卻能一直執(zhí)(zhí)掌京營(yíng),自然引起宦官集團(tuán)(tuán)和文官集團(tuán)(tuán)的不滿,比如劉瑾掌握大權(quán)(quán)時(shí)竟曾立了一個(gè)規(guī)(guī)矩,讓公侯伯們襲爵的子孫送入武學(xué)(xué),如果三年仍沒有所成,就將爵位降低一等。文官們也不遺余力的想控制京營(yíng),不止一次的提出京營(yíng)總兵官應(yīng)(yīng)從將士中挑選而不是由勛戚世襲。
然勛戚畢竟是與朱家皇室休戚與共的,這點(diǎn)歷代皇帝還是知道的,最終只好宦官集團(tuán)(tuán)、文官集團(tuán)(tuán)、勛戚集團(tuán)(tuán)各分一杯羹,將京營(yíng)權(quán)(quán)力一分為三,總督京營(yíng)戎政由勛戚擔(dān)(dān)任,協(xié)(xié)理京營(yíng)戎政由兵部尚書或侍郎擔(dān)(dān)任,內(nèi)(nèi)府也派一名太監(jiān)(jiān)提督京營(yíng)。
“日前禮部尚書丁紹軾,工部尚書徐光啟、禮部侍郎李邦華等人上疏,言京營(yíng)久疏戰(zhàn)(zhàn)陣,占役、冒餉嚴(yán)(yán)重,請(qǐng)朕重整京營(yíng),朕想聽聽你的看法?!?p> 這些弊政一直以來都有朝臣提出來,所以張惟賢也沒有在意,不假思索的回道:“京營(yíng)確實(shí)存在這些問題,幾位大人公忠體國(guó),老臣也贊同此議?!?p> “京營(yíng)的這些問題存在了上百年之久,歷代君臣都曾清理重整過,然始終無法徹底解決,英國(guó)公可知這其中緣由?”朱由校皺著眉頭問道。
張惟賢曾任過總督京營(yíng)戎政,現(xiàn)(xiàn)在又執(zhí)(zhí)掌著五軍都督府,管理著各都司衛(wèi)(wèi)所的兵籍,其中的弊政自然了如指掌,只是他身為勛戚之首,而京營(yíng)的許多問題都跟勛戚脫不了干系,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回答,想了想覺得還是照實(shí)說的好。
“陛下,京營(yíng)占役的問題由來已久,無論是修筑邊墻,大修宮殿,宮中各內(nèi)(nèi)監(jiān)(jiān)匠作局也都從京營(yíng)調(diào)(diào)撥,甚至許多文臣武將修造府院、看家護(hù)(hù)院也從京營(yíng)調(diào)(diào)撥?!?p> 朱由校一時(shí)無語,曾追隨永樂大帝五征蒙古,立下赫赫戰(zhàn)(zhàn)功的京營(yíng),如今竟成了職業(yè)(yè)工匠,朱棣假如泉下有知,估計(jì)氣的能把棺材板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