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大帳里,皇帝坐在鋪著厚厚一層羊羔絨的花梨木圈椅上,翻看著功勛冊,臉上的笑意溢出來,感染了在場朝臣們,讓人感覺這個寒冬都沒有那么冷了。
等翻看到下一本,皇帝的臉上笑意轉換成悲傷,看完之后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后將兩本冊子交給身旁的內監。
內監轉送給站在下方的戶部尚書,皇帝淡淡開口道:“有功者,在歷律封賞之上多添三十兩銀子與三畝良田。殉國者,在歷律封賞之上再添五十兩銀子吧。”
戶部尚書紀元接過冊子行禮說道“臣領命。”
裴梔攜副將等人跪地謝恩喊道:“臣等多謝陛下圣恩。”
“將士們用血肉之軀換來國家安定,四海清平。朕能做的不過是用冰冷的身外之物來讓將士們的日子過得舒坦些,并沒有什么恩德。”皇帝捋著花白的胡子,笑的和藹。
“陛下恩澤,臣等永銘于心!愿以血肉之軀捍衛我朝國土完整!愿以臣等性命護衛我朝尊嚴!”
裴梔等人俯首抱拳,鏗鏘有力的聲音代表著清威軍永不磨滅的信念。
“好好好,愿國祚綿延不斷!愿我朝盛世永存”皇帝激動的咳嗽起來,但眼里閃著奕奕光彩。
內監適時地端上一盞茶,皇帝飲了一口,看了一眼兵備府少卿,又轉頭對著裴梔說道:“裴主帥,你麾下的監軍呢?帶著許少卿去清點軍資賬目吧。”
“臣清威軍監軍在此”一位同樣穿著一身銀甲的女將從帳門附近走出,跪在下方。
“許少卿,你帶著兵備府的人跟著這位將軍去核實吧。”皇帝繼續低頭飲茶,徐少卿說了聲是轉身帶著角落里兩位官員跟著女將出了大帳。
“其他人也不用候著了,有任務的就去做,沒任務就去看看清威軍女將是何等的英姿。朕要與自己的兩個外甥女說些體己話。”皇帝放下茶盞,對著下方的朝臣們揮揮手,打發他們出去。
“臣等告退。”朝臣們轉身向帳外走去。
大帳內一下就空了,皇帝招招手,裴梔摘下頭盔,裴茉也取下官帽,兩人一左一右坐在皇帝腳下的腳踏上,頭輕輕靠在皇帝的膝頭。
皇帝沒說話,摸摸兩人的頭,又捏捏兩人的肩膀,輕嘆了口氣緩緩說:“真是長大了,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兩人扭頭把臉埋在厚厚的羊羔絨里,翁聲甕氣的喊了一聲舅舅。
皇帝吸吸鼻子,接著說:“朕記得從前,裴茉的字丑的像被狗刨過一樣,被太學的先生打了手板之后在回慧心亭罰跪,朕恰好去找帝師下棋,遠遠就看見一個小姑娘跪在地上一邊哭一遍抄寫。開始還想,這是誰家的女兒被先生罰跪在慧心亭,等會下了學,可要被來往的學子笑掉了牙。”
“那么舊的事了,舅舅怎么還記著,臣現在的字已經很不錯了。”裴茉雙手環膝,把下巴擱在手臂上斜著頭看皇帝。
“朕當然記得了,要不是我帶走你,然后一筆一劃重新教你寫,就算不被先生罰跪,你爹也得打的你手腫的和豬腳一個樣。”皇帝屈起手指在裴茉額頭上敲了一下。
“舅舅,疼著呢!”裴茉揉揉額頭“哎呀,肯定紅了,搞不好還腫起來了!”
“哈哈哈,你果然沒裴梔結實。”皇帝摸摸裴茉的額頭,另一只手搭在裴梔的肩膀接著說“朕又想起從前在校場教裴梔騎射的事了。朕這個迂腐老派的妹夫,只認為女子就應溫婉賢淑,聽裴梔要做武將,氣的頭發都炸了,根本不可能教她騎馬,蘭薰又故去的早,校場的師父們又不能只教她一個,裴茉你立志要做文官,自己在太學院都忙得不可開交。那時候她就一個人,在校場磨到天黑,從馬背上摔下來也只能咬咬牙自己爬起來,接著練。身上的傷也只能自己找藥擦,誰都不肯說。”
裴梔不說話,只靜靜地摩挲著虎口的繭子,因為常年握槍,手掌各處都布滿厚繭子了。
皇帝溫和的聲音又響起:“朕聽說之后,每處理完政務就去校場找她,從怎么在馬上平穩的開弓教,直到她能在馬上射中三百米開外的靶心。”
皇帝笑了起來,拍拍二人的肩膀繼續說:“現在真是成長了,裴茉已經是左丞了,能幫著朕料理朝堂大事了,當年那個跪在慧心亭罰抄的小姑娘長大了。
那個要在校場磨練到天黑,在馬上連開弓都困難的小女娃,如今可是能一劍能敵百萬軍的巾幗英雄,帶領著十幾萬將士收復故土,劍指敵國王君的清威軍主帥了。”
“可再怎么成長,臣還是舅舅的外甥女,還是想坐在舅舅身邊,靠著舅舅。”裴梔將頭重新靠回皇帝膝頭。
“是啊,不論多大,臣還是想粘著舅舅。”裴茉也靠回皇帝膝頭,剛想閉上眼睛感受屬于他們三人少有的寧靜時,皇帝拋出了一個尷尬的話題。
“裴梔,你也老大不小了。戰場上風云多變,吉兇難料。你不比裴茉,她我能時刻看著,你的婚姻大事我很擔心的。”皇帝撓撓眉毛嘖了一聲“難道偌大的盛京就沒有你心儀的公子了嗎?”
“舅舅,相公不是想有就有的,再說了……我也不想這么早成親,我還是比較喜歡自由灑脫的生活。”說到成家這種事,裴梔感覺頭都要大了。
難道人一過中年就開始特別愛操心小輩們的婚事了嗎?
之前是姨母晉陽長公主在催,現在舅舅都開始催她成家了。
哎~催婚會傳染。
“相公當然可以想有就有啦。眼下就有一個絕佳人選,此人不論長相和才干都是盛京里數一數二的,且為人溫柔體貼,還沒有不良嗜好,品行端正。其母性格也是極為溫厚,是盛京里出了名的菩薩心腸。此人就是御史大夫——顧青顏。”皇帝此刻雙眼放光,像極了胭脂鋪掌柜極力推銷的樣子。
“舅舅,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從十七歲那年在廣云臺“見義勇為”之后,我頑劣不堪的名頭就傳遍了盛京,再加上我馳騁疆場多年,早落了個寒水兇神的諢號了。”裴梔搓搓手,試圖用搪塞晉陽長公主的借口,搪塞皇帝。
“誰敢說,到時封你個永安公主,正一品的品級,除了朕和左右丞,就算你爹見了你都要有三分禮。”皇帝拍拍胸脯,十分地自信。
此話一出,裴梔差不多也就明白了,她的婚事是其次,主要的還是清威軍的兵權,現在的裴家,對皇權構成了威脅。
選擇顧青顏,不過只是方便借著御史臺來監管裴家,但凡裴梔有些許異動,顧青顏一封私信就能送裴家滿門上刑場。
哪怕她和裴茉絕無二心,但是對于身居萬人之巔的皇帝來說,任何人心都是可以偽裝的,只有捏在手里的,才是真實的。
一旦做了這勞什子永安公主,立馬就要交出清威軍主帥一職,表面上看是既得了封地,又抬了品級,可凡事有封地的宗室子弟都不許手握兵權,這兵權一旦上交,可就再無復還的那一日了。
可眼下壓根沒有別的法子,只有乖乖上交兵權,做個乖寶寶。
雖然心里不爽,但裴梔還是繼續憨憨地笑著說:“既然舅舅都這么說了,臣就白撿一個大便宜了。”
見裴梔答應,皇帝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連忙喊來內監“回去之后你就把圣旨送到禮部去吧,吩咐一定要好好策劃。”
嚯!合著圣旨都擬定好了,還走什么虛假過程,怕是連嫁衣都裁制好了吧!她要是再晚點回朝,公主府是不是都修葺好了,回來之后直接拜堂成親。
一直沒說話的裴茉突然站起身,帶上了官帽說道:“舅舅,既然都封了一品永安公主,那是否裴梔的嫁妝也應添厚一些,畢竟女子的嫁妝可是日后在夫家的底氣呢。”
皇帝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又對著一旁的的內監說:“在永安公主的嫁妝單里多添二千八百兩銀子,從庫房里找一套黃花梨的茶桌椅套和一對上好的羊脂玉鐲子,朕當年加封親王時先帝賜的兩柄玉如意也一并加進去。”
“臣多謝舅舅厚愛。”裴梔也起身帶上頭盔,站在裴茉身側,和她一齊謝恩。
哼!
反正都這樁婚事拒絕不了,干脆就狠狠坑你一把,肉疼不死你。
算了,只期望她和顧青顏能和父親和母親一樣,做不到互相深愛,但至少能相敬如賓。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