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人判斷事情，無非出于兩個角度，或者感性，或者理性。

　　林心空是個例外。

　　出于某種他本人也說不清的原因，或許是穿越帶來的大起大落，林心空做事情看起來毫無章法。有些時候他學習東西憑借的是興趣，有些時候則純粹覺得它能派的上用場。感性和理性總是無法完全地占據上風，而是反復在他的身體里進行拉鋸戰。

　　更多的時候，感性驅動他去做事，而理性梳理做事的過程，這才是他的標配。

　　所以，無論三教九流，無論高低貴賤，只要符合他的眼緣，滿足他的判斷，他就一定會學到這術法，旁門左道有之，正派大道亦有之。

　　眼下這情況，他就有個最合適的招數。

　　“呼——”

　　輕輕吐出一口氣，慢慢化作清風，游蛇一般繞過所有的欄桿，不偏不倚地吹到某個盤腿打坐的紅發矮子耳邊。

　　“我說……蘇小虎？蘇兄弟？”

　　耳朵動了動，眼睛突然睜開，金色的瞳孔鎖在林心空身上，目光銳利如劍，似乎要看穿他內心最深的隱秘。

　　林心空無所謂，反正現在自己被捆成個球，只能滾來滾去，還能不讓人看咋地，干脆無賴地看回去，視線與視線一時間碰撞出無數火花。

　　蘇小虎噎了一下，他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不過瞬間的對視也讓他弄明白了一個問題：“抱歉。”

　　“額？”林心空眨眨眼，本來有心逗他，現在卻是自己摸不著頭腦，“啥意思？”

　　“之前在市場上搶劫的，不是你。”

　　“……”

　　林心空大腦飛速運轉，很快得到了正確的結論：“所以，你跟我動手，是真的把我認定成小偷了？可我好歹也有個一米七吧？偷東西的那個貨連一米六的神圣身高都沒有。”

　　蘇小虎搖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身高差距誒，”林心空覺得，沒有這個大球束縛的話，自己絕對能一蹦三尺高，“那么大的差距呢。還有，對方的臉你應該看到了吧，怎么可能分辨不出雙方的差別呢？”

　　“當時我確實沒能分辨出來，準確地說，在看到你的瞬間，我的大腦就剩下一個聲音，那就是趕緊把小偷抓捕歸案，其他的疑點我全都忽視掉了，不然也不至于在人多的地方用出……用出那招。”

　　那招？

　　“那什么‘赤目金睛’啊？”林心空點頭，“確實，你在最后關頭收斂了威力，不然波及范圍可就不止我們了，連普通人都會遭到重大損傷。”說到這里，他停頓片刻，瞅了瞅蘇小虎低垂的頭顱，“不過很奇怪不是嗎，你的悟性不算太高，但肯定是有自制力的修行者，怎么會為了區區幻術就突然失控呢？再說，就算我真的是小偷，也不至于吃這么個大招吧？”

　　蘇小虎嘴唇緊抿，額頭開始滲出汗珠：“我不知道……我看到你的瞬間，腦海里就剩下一個念頭……不顧一切也要抓你歸案。直到現在，我還是有這種感覺，雖然沒有那么強烈，但也可能是我們已經在監牢里的原因。”

　　話語有點斷斷續續，林心空還是提煉出了中心意思，臉色瞬間沉下來。這個答案……說實話，比他想的還要糟糕得多。

　　“在抓捕小偷之前，你在做什么？”

　　蘇小虎咬緊牙關，額頭的汗珠密密麻麻，順著側臉開始流淌：“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我、我在聽……笛子。然后——”

　　“咳！”

　　突然他整個人向前傾倒，同時噴出一口血來，立刻染紅了面前的欄桿。林心空大吃一驚，剛想喊人，忽然察覺對方的氣反而平穩了許多，不像是受到內傷的樣子，于是暫且按捺住自己的心情。

　　“現在如何？”

　　“還可以。”咳出一口血的蘇小虎反而松了口氣，“比之前強多了，那種朦朧在腦子里的敵意消散了不少。雖然多少還有點影響，但已經不足以操控我的心神。”

　　林心空暗自打量，對方的眼神確實清明了不少，整個人也更加靈活有生氣，不再是半個人偶那般枯燥。

　　“蘇兄弟可是中了暗算？”

　　“是。”蘇小虎點頭，說話更加簡潔，“笛聲。”

　　“笛聲？”

　　蘇小虎清清嗓子，仔細描述：“那天……我從東門進入會場，然后……”

　　戛然而止，臉露猶疑：“不對，我是從北門進入的嗎？我……”

　　林心空眼神一凝，瞳孔深處亮起藍光，眼前的世界瞬間化作一片蒼白，只有無數線條在空氣中游蕩。

　　“觀氣法！”

　　普通的觀氣是術士必須要掌握的，但真正鉆研它的，除了那群為達官顯貴服務的“風水師”，其他修行者不會太過涉獵。反正當他們強大到某種程度，自然可以領會氣的變化，何必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再說，修行者一向高高在上，他們可以服務于世家這個階級，但絕對不會妥協于單獨的個人。那是恥辱，是下九流的選擇，名門正派與邪魔外道都不會與他們為伍。

　　但林心空就是學了，沒別的，感興趣而已，而且說不定就能憑借這個偽裝成風水師，扮豬吃虎呢？到時候可是大賺特賺啊。

　　只是……他從來沒想過這一招還有如此的用途。

　　“這是……什么東西？”

　　面前的紅色人影毫無疑問是蘇小虎，滿身的火氣躁動不安，正在試圖把什么東西排擠出去。

　　而這個“什么東西”，在林心空的視角，赫然是一對白色的細線，它們纏繞在蘇小虎的心脈上，試探著向周圍伸展出觸手，想要侵入其他脈絡，卻被更加暴動的火氣強行鎮壓，只能龜縮一隅。

　　也正是這股細線在影響蘇小虎的思維，不斷引起他身體里火氣的暴動會導致人的思想產生偏差，再加上這細線從始至終的影響，蘇小虎會把林心空當成敵人的原因簡直就是昭然若揭。

　　“好高明的手段……用氣來影響氣，進而操縱修行者的思維。更厲害的是，如果不發動，這些東西就和平常無異，根本看不出來，只有在心神激蕩，氣息不穩的時候，才有可能出現。”

　　林心空看得出來，這白線一直在試圖偽裝自己，即使不斷被周圍的火氣侵蝕，也要奪取一部分火氣的力量，并復制到自己身上。僅僅是這么幾分鐘，白線就多出幾分紅色，部分火氣對它的攻擊開始不那么劇烈了，但一些凝集得很厚實的火氣還在不斷沖擊。

　　這是一場爭奪戰，爭奪的是游離在蘇小虎體內的火氣。林心空很快認出了那些比較強勢的火氣，它們應該是除了心脈以外的經脈，正聯起手對付闖入身體的外敵。而它們采取的做法，一是重拳出擊，不斷消耗白線的力量；二是堅壁清野，將游離的火氣吸附到自己身邊，強化本身的力量，又削弱了白線可能獲得的資源。

　　如果這么打下去，白線后勁不足，一定會被徹底消滅，可林心空卻沒有這么樂觀。

　　“白線的優勢太大，雖然沒了游離的力量可以吸收，但它畢竟是吸附在心脈上，從心脈中汲取力量便已經足夠自保，這是優勢一。這具身體是蘇小虎的，不是白線主人的，所以白線無論是操控還是破壞，都算是滿足了主人的意思，可蘇小虎體內的其他經脈不行，他們不能看著這具身體死去，不然自己也會完蛋，這是優勢二。失去游離的火氣，各個經脈之間氣息的流動不夠順暢，活力必然會減弱，到時候依附其上的游離火氣一旦再次脫離，很多都會被白線吸收殆盡，這是優勢三。”

　　“有了這三個優勢，恐怕白線想輸都難，到時候蘇小虎會更加陷入被人操控的境地。”

　　能夠影響修行者的意識，能夠借助修行者的身體發展壯大自己，還能夠在最關鍵的時刻把修行者變成自己的傀儡……

　　“錯不了，這是當年‘鬼僧’杜建喆的獨門絕學，接引心經！”

　　等到白線完全化作紅色的那一刻，接引心經的“種植”就算徹底完成，之后除了經脈術法高超的修行者，恐怕無人能找到這兩股白線，就算林心空知道它們的大概位置，也無法準確判斷哪個穴位能起到什么樣的作用，萬一按錯半手……這心脈，怕是要廢，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區別？

　　“真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