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姐,若有來世你就別這么蠢了。”
我32歲,在還沒有完全弄明白人生是怎么回事,就死了。那天漫天的蒲公英在我的思緒里飛蕩,我幻想著自己坐在無邊的花海里看夕陽沒落……時光像是沒有盡頭,而我就像是定格在那里。
“阿歡,你醒了?”
過了許久許久,我聽到有聲音試圖喚醒我,我睜開了眼睛就看到了阿娘,阿娘梳著整齊的發髻,兩縷青絲垂至脖頸處,十分嫵媚。
她端起放在案頭上的一碗面,說是我前幾日天天說想吃她做的雞蛋面,但是她忙于生意疏忽了,正好今日阿爹外出采買回家了,她清閑下來了,有時間去廚房煮來給我吃。
我阿娘是個溫柔如水的女人,說話從來都是輕聲細語的。我從來沒有見她和誰發過脾氣。遇事三分笑,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是阿娘從小教我的。
我已經二十年沒有見過阿娘了,她的樣子早就模糊在記憶里,這一刻見了仿佛才一點點清晰,我想喊一喊阿娘,言語仿佛都堵在了嗓子里,什么聲音都沒有。
這一刻我才察覺我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時阿娘還活著,那時我還是個啞巴。
我抬頭想看一看阿娘,細細看來,漸漸地眼里就蓄滿了淚水。阿娘用方巾替我擦拭著,那是一塊繡著梅花的方巾,阿娘喜梅,說梅不懼嚴寒,一枝獨秀。
阿娘寬慰我說我只是感染了小風寒,很快就會好,她讓我先吃面,吃飽了,身體康復就快了。
我告誡自己莫要胡亂感傷,不能平白地讓阿娘擔心。
我坐起身來,接過阿娘手中的面,示意阿娘我自己來。
阿娘說:“有點燙,吹吹再吃。”
我點點頭,又看了看阿娘,確定眼前之人不是幻象,才埋頭吃面。
阿娘做的面最好吃了,我能把整碗吃得一點都不剩。
面才吃完困意就襲來了,可我不能睡,我記得前世,這是我和阿娘的最后一面。
阿娘接過我手里的碗,說:“阿歡,再睡會,阿娘把碗洗好,再來陪你。”
屋內燭火雀躍著上下跳動,屋外懵懂的月光如絲綢一般溫和地鋪滿整個大地。
我用手掐自己的手臂,讓自己保持清醒。
等阿娘回來,她看我未睡,就脫了外衣,吹滅了燭火,上床陪我。
她說:“睡吧,阿歡。”
我點點頭,她望著我溫柔的笑著。“嗯,我們家阿歡最乖了。”
我佯裝閉眼,實則不敢入睡。阿娘在我的旁邊睡得深沉,我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雞鳴破了曉,我確定災難已過,才敢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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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輛手推車上,全身都被捆綁的很結實,山路崎嶇,顛顛晃晃,讓人渾身都不舒服。
我掙扎了會,掙扎不開身上的繩索。四周是深山之林,我“啊啊啊”了好幾聲,身后推著板車的人才露面—是阿爹。
阿爹的雙眼有些紅腫。他的手撫著我的發說:“阿歡別怕,阿爹帶你去看病,很快…很快就到了。”
我應聲點了點頭。
阿爹又折回去,繼續推著板車。
可是,阿娘呢?我為什么要被捆綁著?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突然反應過來。
前世我醒來時就已經在清真寺,悟道長老說,我的父母將我送到了這里修煉,今后清真寺就是我的家。
有一次我偷偷聽到師兄陳晗說,我是被父母丟棄在清真寺外的,是沒人要的孩子。
那時我難以相信,跑下山去,卻再也找不到原來的家了。
曾經的鄰居說,我阿娘死了,阿爹離開了錦溪鎮。
盡管我難以接受現實,現實卻殘酷至此,讓我不得不心碎著接受。
那時我發誓這一輩子我都不做薄幸之人,不做和父母一樣的事。
我回過神來,意識到阿爹這是要將我拋棄。我不停地掙扎,不停地掙扎,“啊啊啊”喊聲焦躁不安,阿爹停了車子,來到我身邊說“是困得太緊了,不舒服嗎?”我搖搖頭,但還是“啊啊啊”地喊著,邊喊邊落淚。
阿爹也落了淚,他說:“阿歡,你得困著,你得困著。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我不依不饒,聲音越喊越大,動作也越來越大。
阿爹拉緊我身上的韁繩,說:“阿歡,你別怪爹。”
阿爹不再管我怎么喊怎么掙扎,他推著板車一直向前。
悲哀莫大于心死。
是因為我是啞巴,還是因為我是女孩,為什么一定要那么堅決的拋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