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百鳥不敢棲,止避鳳凰也?!?p> ——宋鄒博《見聞錄》
天機城,位于大周都城天啟之北,寓同北極星一般,引領眾人,王宮在東,大周以東為尊。
東是太陽之初升,是萬物之始。
但天啟最高的地方卻不是王宮,而是摘星樓。
摘星樓,是神所居住的地方。
傳說有一百層,直接通往天上,有人說站在摘星樓頂便直接觸碰星辰。
不過,大周的王也沒有到二十層以上過。
……
眀箏百無聊賴地看著眼前緩慢周旋的“混天”。
上面每顆星辰的運轉都很規(guī)矩,它們按照既定的軌道旋轉,從來不敢脫離一絲一毫,就如同有些人的命運,一眼就可以望到盡頭。
王侯將相也罷,奴隸庶民也罷,都將在沙漏的盡頭歸于沙漏。
日日如此,年年這般,便無趣至極。
明箏知道,她的生命也會被這緩慢旋轉的‘混天’漸漸碾碎,在這高聳入云的鐵籠之中。
世界上的枷鎖有千千萬萬種,牢籠亦是,而摘星樓正是這世界上最豪華的監(jiān)獄,最瑰麗的鳥籠。
明箏是月神,負責觀察星辰運轉,月的陰晴。
望星臺單調至極,陳設僅有一個巨大的望遠鏡,一個書桌,一把椅子。
她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故意出錯。
她懂事起就一直在做這樣的事情,重復了幾千天,怎么可能隨意出錯。
只是想看老頭子們慌亂的上來幫她收拾爛攤子的樣子。
但經(jīng)過好幾次這么干,發(fā)現(xiàn)這些老頭子絲毫不慌亂,就像是神機閣精密的儀器一樣,高效的處理著糟糕的一切,也沒有質問月神在干什么玩意兒。
眀箏其實很佩服這些摘星樓上的老頭,他們像“混天”上的星辰一樣日復一日,周轉不息,不知疲倦。
說來可笑,這些高高在神,倒是不如窮困潦倒的乞丐活的精彩。眀箏只覺得很不喜歡。
東邊的王宮有一抹魚白時,眀箏將瀑布般的銀發(fā)扎成兩個小丸子,從望星臺蹦蹦跳跳的跑下,她下班了。
雖然呆在自己的一方世界時她也是無聊的。但她好歹有她的貍子。
她撕下兩頁本該記錄星象的紙張。
折紙為鳶,騰起多日而不落,可傳千里信。
“聽聞七月的七寸山有花,稱雪凝,匯冰而生,聚雪成華,是為冬花,卻生于夏,狀如蓮花,卻遇水即化,與山爭傲,與冰比潔,美不方物,卻不得見?!?p> 折紙為鳶,飛去天際,不問何方,不問歸期。
鳶不知何時歸,人不知何處往。
也許沒有人會收到這信,眀箏只是給自己留個念想,省的自己哪天想不開,從這高高的摘星樓上一躍而下,一了百了。
這不是什么危言聳聽,摘星樓真的是一個非常糟糕的地方,至少,眀箏不喜歡。
大周-錦華。
錦華在北方卻沒有冬天。
錦華無四季,四季皆是秋,錦華有飄不完的紅葉,永不凋零的菊花,始終金黃的梧桐。
錦華人不愁吃穿,不受饑寒。張口皆才子,落筆皆畫師。
錦華的中央,有一棵參天的梧桐,錦華城主,便棲于此。
方圓十里,除了仆從,無人也無獸,目之所及,皆是梧桐。
七月初。
參天梧桐之下,兩個衣冠華麗的男子相對而坐,兩者皆是貌若謫仙。
一人紅衣紅裙連同眼眸都是紅色,矜貴如盛唐牡丹,銀色的長發(fā)如瀑布般潑下,眼尾落下一點淡墨。
另一人烏發(fā)黑衣,烏發(fā)間還可見一對崢嶸之角,眉目中藏盡溫柔與叛逆。
兩者之間是已落了許多棋子的棋盤。
輪到黑衣烏發(fā)的男子落子,紅衣銀發(fā)的男子只是專注的觀著棋局,黑衣男子舉棋思索。
梧桐葉時不時從樹上掉落,緩緩的隨風起舞,翩翩如翻飛的黃蝶。
熄滅了落子的聲響,便只有風掃枯葉的聲音,叫人慵懶,卻又心明水鏡。
寧靜的梧桐林之中闖入一銜著書信的丹頂白鶴。
黑發(fā)男子仍在思索,銀發(fā)男子抬眸,伸手將書信取下,鶴便也化為紙鶴落地。
黑衣男子似是想到一招好棋,化開了微顰的眉。
棱角分明的臉上,勾起的一絲自得的微笑。
將棋子緩緩落進棋盤,兩者清脆的碰撞聲之后,落子著傲然道:“你輸了?!?p> 銀發(fā)男子再觀棋局,便是收起信與紙鶴,眼神微微凝重起來。
那烏發(fā)男子之言卻也非是隨口一說,一刻鐘后,銀發(fā)男子果然投子認輸。
他微笑著收起棋子道:“既然你贏了,今天你要是不提那事就不趕你了?!?p> 黑衣男子略作沉吟道:“那,你的命還剩多久?”
“按煙州那瞎老頭的說法,一個月……吧。”
銀發(fā)男子看了看黑衣男子那扭在一起的眉頭沖他一笑:“活了這么久,累了,我都不在意你那么在意干嘛?”
黑衣男子,似是有些憤怒:“我當然在意。煙州那老頭活的比我都久,他就沒說錯過?!?p> 銀發(fā)男子笑意盈盈:“哦?為什么這么在意,說說看啊。”他為黑衣倒上茶。
黑衣男子忽而急促:“當然是因為我...我朋友不多。”
銀發(fā)男子笑道:“生死有命,不可干涉,不可阻撓,你說的方法,我是絕不會嘗試的,要是真的那么舍不得,不如相信那個瞎老頭是亂說的,我現(xiàn)在不是還是活蹦亂跳的,你只需常來下棋喝茶便可,而且,活幾百年真的很累,不是嗎?”
黑衣男子將茶一飲而盡,將茶杯重重的按在桌上站起:“你做的菊花茶真的是難喝!”
隨即袖袍一揮,揚長而去。
銀發(fā)男子看著他背影逐漸消失在視野中,笑著搖了搖頭,獨自品著他的菊花茶,似是想到了什么,從懷中摸出剛剛的信箋。
不如去趟七寸山,看下能不能偷到蒼瞑的花,反正也快掛了,被蒼瞑殺也是死。
誰讓這鶴被我接到了呢?
人間稱這個叫緣分,對吧?
七月上旬。
摘星樓。
一個留著小胡子的龜老人,在眀箏面前傳達太上的旨意:
今年錦華的賦稅和貢品的收取由月神全權負責,望月神不服圣望,按時歸來。
錦華雖是大周境內卻是直接劃入天機城管理。
眀箏莊重的應下:“定不負圣望。”
聽得龜老人腳步聲緩緩變小,她把門一關,抱起了趴在在角落里睡覺的貍子轉圈圈“啊啊啊??!終于可以出去玩啦,簡直不要太棒,哈哈哈哈哈哈。”
她高興的上躥下跳,哪有什么月神高貴清冷的模樣。
貍子嫌棄至極的看了它的主人一眼:這猴子腦袋不行。
這時,她窗前落下一丹頂白鶴,嘴中銜一信一錦囊。
明箏小心翼翼的取下,信箋和錦囊有著一些菊花的淡淡清香。
眀箏覺得喜歡。
她展開信箋:
見字如晤,小生不才,恰得汝信,前去七寸山,亦不負期望尋得雪凝花。
第二張紙是一幅畫,畫的是七寸山,雖叫七寸山,卻高萬仞,孤高雄偉不可一世。
眀箏在書中見過七寸山,但畫中的七寸山更有生氣,只有淡薄生死,淡薄名利的人眼中,他的七寸山才是這樣子的吧。
懷春的“少女”總是把一切想的美好。
錦囊打開是一個玉瓶,里面是冰雪還有那書中的花。
書中言說花之美不可以筆墨染出。
眀箏一看正是如此,太美了,如冰雪般潔白,如梅花般孤傲,如清蓮般不惹塵埃。
眀箏喜歡。
眀箏捧著玉瓶,她看著玉瓶中的花,看著捧在手中的花,感受著心底盛開的花,這一次,第一次,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不是像規(guī)矩的星辰一般運轉,是多了幾拍的新奇。
她微笑著,眼淚滴在雪凝上,直到雪融化,直到冰融化,直到眼淚將花也化去。
她也知道自己喜歡笑,母親說她笑起來很好看,可她現(xiàn)在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不在笑。
但是她覺得自己很開心。
世間并非如此無趣。
“素未謀面的可愛的陌生人,明箏想見你?!?p> ……
摘星樓-書閣。
這里的管理員是一條巨大的蟒蛇—長陵,不過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他為了裝的很博學,給自己沾了假胡子。
層層疊疊的書閣高數(shù)十丈,占據(jù)了整個六十五層。
眀箏坐在長陵的頭上四處翻找著書籍:“陵爺爺,你說出遠門要做什么準備呀,大周圖志要看看嗎?”
長陵用蛇尾敲敲自己的頭:“爺爺也沒去過摘星樓之外,甚至沒有離開過六十五層書閣,爺爺也不知道呀?!?p> 眀箏有點不可思議:“爺爺,您今年幾歲啦?”
“誒?這...爺爺也不是很記得,大概四百來歲吧,我們巨蟒一般只能活六百歲,等爺爺四百五十歲就會有人來代替爺爺啦?!?p> “那么久呀,那您得看了多少書?。俊?p> “爺爺每天都在看書,記不清啦。”
“這么久,還沒看完嗎?”
“哈哈哈,還早哪,不過書上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爺爺?shù)綍r候也想去外面看看,不看書里的記載,不聽明箏的描述,去看!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爺爺真是一個有理想的老頭!”
“哈哈哈……”
……
天機城,大門。
兩只巨大的山羊直接拉著一座宮殿往北方錦華走去,宮殿的上方是幾十個騎著長著翅膀的老虎的戰(zhàn)士。
宮殿下的車輪留下了巨大的車轍,待宮殿離去一定距離后又自動復原,眀箏正坐在大殿的正中的椅子上。
她輕輕撫著椅子,眼神有些飄忽。
昨日,眀箏占卜了此行的兇吉,還有那送花之人的身份。
不過似乎牽扯了巨大的因果,眀箏直接昏了過去,醒來時嘴角眼角皆是溢出鮮血。
要知道她的占星之術,當年大周皇室之爭的占卜牽扯的因果都沒有這么大。
臨行前混天上一個巨大的星辰墜落,它原本耀眼而熱烈,明箏以為它能照耀星空挺長時間呢。
不過讓她疑惑的是太上為什么要讓她來這趟,太上一般都是直接占卜尋求最優(yōu)解的,這叫順勢。
占星術士都應該順勢而為!
這讓眀箏很疑惑,但是她不敢再占卜了,這件事包含太多詭異,占卜將面臨不可承受之大恐懼,強行取得,意識很可能會迷失在內景之中。
……
煙州。
十里桃園之中,一棟木屋外,白發(fā)赤瞳的男子跪在門前急促的問道:“楠公,我…我到底是什么,我不是梧桐精,也不是什么錦華城主,你騙了我,你們告訴我,我是否還有親人,我是否還有故人?我,是誰?”
他眼神飄忽不定,狀若瘋癲,他覺得似乎自己忘記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迫切的想獲取答案。
“之前的你明明不懼生死,能以一種極為坦然的方式面對并接受自己的死亡,如今你,在渴望被愛,這很奇怪,你變了?!?p> “我想知道?!?p> “很抱歉,受人之托,我并不能告訴你。但是被活著的人愛著,便永遠不會死,白烈,不用擔心,有人愛著你,熱烈且深沉,就那樣死去吧,就那樣活著?!?p> 白烈聽得有些愣住了。
永遠不會死?
他知道自己問不出什么了,但他知道應該找誰。
楠公躲回桃樹,巨大的桃樹下,有人長拜三日,直到木屋前的水缸覆滿桃花,方才離去。
……
大周-錦華。
白烈氣急敗壞的抓起敖澤的衣服把他按在一棵梧桐樹上:“敖澤,我不是已經(jīng)化人不可變回本體的梧桐精,你們欺騙了我,我是什么?我是誰?”
看著眼睛里滿是血絲的白烈敖澤有些驚訝:“白烈,你怎么忽然?你也將死,沒有必要知道那么…”
他話沒說完,白烈便搶先說下去。
“有!我去七寸山了,我殺了倉暝。一個五百年修為的梧桐精殺了幾近化龍的蛟。這話講出來你信?”
“我覺得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記起它!”
“如果那是你過往半生的心結,是你奮力逃避的夢魘呢?你……”
“可也是我的一部分,不是嗎?”白烈擁抱了一下熬澤輕聲道,“謝謝你?!?p> 敖澤豁然一笑,猜到了呀,不再是小孩子了嗎?倒是小看他了呢。
“你,真的想知道嗎?”
看著白烈堅定的眼神,敖澤知道了答案。
他的角和眼瞳開始發(fā)墨綠色的光,衣袍隨風亂舞,天空暗淡下來,雷在烏云里滾動,是小孩子不喜歡的天氣啊。
奇異的力量自敖澤的身體里迸發(fā)。
“那便…告訴你吧?!?p> 他的周身星辰流轉,瞳色由褐轉綠,瞳孔由圓變成三角狀,他將目光投向白烈。
目光相交之時,白烈身體微微一滯。
……
五百年前,錦華。
錦華再北不能北,錦華以南都是南,錦華無四季,徒有春與冬,春隨八月盡,冬到五月寒。
錦華一季暖三季寒,因此錦華人常打獵為生,重武輕文,好飲,好戰(zhàn),居民飽受饑寒之苦。
錦華中央,有人植梧桐,精心照料,卻奈何生于苦寒之地,數(shù)十年莖干仍只碗口粗壯。
后有鳥自南方來,棲此梧桐。
于是有百鳥來朝,卻不敢近,從此錦華有四季。
人們奉其為祥瑞,建它廟宇,供它香火。
它也庇佑著錦華一方。
時逝如流,百年光陰彈指一瞬,梧桐兩人抱不下,凰廟香火旺不休。
……
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躲進了它的廟里,雖是衣衫破爛,但一雙目卻水靈有神,除了肌膚因為饑餓顯得蒼白,可以見得是個美人胚子。
她看見了它,小心翼翼的從破爛的衣服里掏出一串沾了灰的糖葫蘆:“大…大人,我把糖葫蘆作為供奉,可不可以讓我在廟里過一夜?我…我雖然有錢但,但不能獻給大人,對不起!”
雖然是糖葫蘆,但這在她眼里是不可多得的至寶。
白烈問:“逢年時節(jié),汝不回家,怎到廟里來?”
“我…我沒有家了。”
白烈看看外面的風雪。
“這種腌臜之物,此后不準帶入廟中,案上的貢品與我無用,汝盡可取食。”
雖然白烈這么說女孩還是小心翼翼的取一些品相比較差的貢品,吃也只是勉強吃飽,便不再動手去拿。
女孩感到神廟很溫暖,她很喜歡這里,但是她還是會經(jīng)常出去。
每天女孩都會出門,每天女孩歸來都又增添了許多傷痕。
白烈也沒有管她。
忽然有一天,她回到廟里,傷的很重,于是白烈從廟堂上飛下欲給她療傷,一探查她的身體,頓時震怒不已。
他并沒有給她治療,而是怒聲道:“骯臟的身體,滾出去!”
女孩看了看白烈,眼中卻沒有仇恨只有感恩和歉意,她沒有說話,也許是太過虛弱,她連站都站不起來,于是便只能拖著身體,用手爬出了廟堂。
幾近身死的她,還是堅持在廟堂外磕了三個頭,才往外爬走。
第二日,在廟外的樹林里發(fā)現(xiàn)了女孩的尸體,白烈無動于衷,他被奉為神明,自然見不得骯臟的東西。
只叫人清理了,便轉身離去。
清理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她口中藏了許多碎銀。
看著銀子被清理的人拿走,白烈也沒說什么。
明明有金銀卻來騙取我的同情么?低賤而又吝嗇的人性啊,竟死也無法舍棄金銀。
直到有一年秋,一家青樓的老板請他幫忙驅趕邪祟。
婦女總是嘴碎,總是得意洋洋的發(fā)表著自己的看法:
“以前有個丫頭也會時不時來這里掙的錢,說是為了贖回她弟弟。
兩姐弟父母雙亡,一直相依為命,有一天聽說弟弟被綁走了,便四處籌錢,不過一個孤兒哪來路子籌錢呢,便到我們這里來了。
聽常來的幾個大哥說啊,她弟弟早被拿去釣大魚了,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呢。
還傻傻的不顧身體拼命掙錢呢,指望早日贖回弟弟呢,真的是傻呀!
不過還別說,后來她還真掙到了那么多,但去要人的時候,不僅沒要到人,自己還白挨了一頓。
那個您懂吧,然后錢還被搶了許多,沒過幾天就死了,最近這總鬧怪事,指不定就是她把氣撒到我們碧云樓來了。
您可得幫奴家好好驅趕這女鬼啊!”
白烈眼皮一跳,他明白了什么。
“釣大魚是什么?”
“釣大魚啊,就是指我們這里的習俗,從前錦華沒有四季,每到過年的時候,極其寒冷,食物匱乏,這時,年輕的男子就會外出破冰釣魚,釣到的魚越大越受尊敬,而真正的大魚,就是大到成精的魚類,是要吃人的?!?p> “就因為這個?”
“什么叫就因為這個,大人您可不知道,釣上來最大的魚是多大的榮耀呀,錦華人尚武,釣起最大的魚,得惹得多少女孩的傾心啊?!?p> 白烈,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沒有除祟的欲望了,隨便推脫了,便回到廟中。
腦海里反復播放著,大雪中,那個女孩感恩而真誠的磕下三個不響的頭的畫面。
回想到那女孩最后口中還死死咬著的碎銀。
卻原來是個善良苦命的女孩子嗎?
她只是一個孤兒,她能做什么呢?
無非是盡量不給我添麻煩吧。
她只是想贖回自己的弟弟,她錯了嗎?
是我親自將她卑微的生命畫上句號的么?
是我殺了她!
我是雙目蒙塵的殺手,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悔恨和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強大的火焰從神廟中不斷迸發(fā)。
整個錦華皆成赤色,火焰像水波一樣一圈圈從神廟中往外擴散,水波所到之處皆為灰燼。
整個錦華在持續(xù)數(shù)月的烈焰中化為焦炭。
白烈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錦華再也沒有四季,只有秋天,飄不完的梧桐,落不盡的楓葉,永不凋零的菊花。
還好,那些虔誠信奉他的人們都還在認真的工作,那些無辜的孩童也還在嬉戲打鬧,樸實的農(nóng)民正認真耕織。
身邊一個穿著黑袍長著龍角的人對他說:“忘了吧,看著我的眼睛。過去都已經(jīng)過去?!?p> 黑袍男子的周身星辰流轉,瞳色由褐轉綠,由圓變成三角狀望向白烈。
于是錦華,再也沒有鳳凰,只有梧桐精。
……
敖澤:“懂了嗎?你沒有親人,沒有故人,沒有愛人。這五百年來,整個錦華就只有我們兩個?!?p> 話罷,一陣風起,吹走了錦華的才子佳人,吹走了錦華的燈火闌珊,吹走了錦華的高樓繁華。
一瞬間星辰萬物皆成流沙。
只剩錦華中央的那棵巨大的梧桐,時不時飄下黃葉。
“沒錯,是我欺騙了你?!?p> ……
此時明箏恰好到了錦華外。
眀箏就這樣看著,錦華在自己面前化為灰燼。
她袖袍一揮,飛到梧桐樹下。
梧桐樹下,只剩一個銀發(fā)赤瞳的男子,在哭。
眀箏剛一接近,懷里的玉瓶便飛向了銀發(fā)男子,眀箏愣了片刻。
“這瓶子,是你的嗎?”
“謝謝你送我花,你怎么啦?”
“你為什么不說話?”
……
眀箏在銀發(fā)男子面前問七問八,整整講了一天的話。
后來,想問的也問完了,這個狗男人,竟然還是沒說話。
她說錦華都沒了,任務也做不了了,直接把巨羊和宮殿還有下屬們,都打發(fā)了回去。
就這樣靜靜的看著白烈。
這個人,雖然和想象的不一樣,但是,還挺帥的。
大概過了十多天,銀發(fā)男子終于說話了:“我終于要死了?!?p> 眀箏一頭黑線:“本姑娘等你講話等這么久,你就跟我說這?”
眀箏直接站起來:“死了有這么開心嗎?還終于?”
白烈沉吟片刻他終究覺得還是不能晾著這個陪他到死的女人:“哈哈,死有余辜罷了,姑娘不必介懷,黎明終會降臨,有人背負罪孽死去?!?p> “你還真是奇怪誒,你不留戀這個世界嗎?”
“留戀,也不甚留戀?!?p>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你這說了就跟沒說一樣嘛?!?p> “想死不就是因為沒有人愛你嗎?我愛你哦!”明箏眼神認真,“既然我愛你,你有罪,那干脆我?guī)湍阋黄疒H罪好了!”
“就因為一朵花?”
眀箏反問道:“怎么,不能嗎?我喜歡。”
“不過也有一點見色起意的意思吧,畢竟你長得不錯,而且看起來很好騙?!泵鞴~歪了歪腦袋補充道。
“不可,我已是將死之人,怎可與你無理取鬧?!?p> 眀箏嘴巴一嘟:“切,一口一個將死之人,你不知道鳳凰可以涅槃嗎?跑的了今天也跑不了明天?!?p> “人們供奉的香火不足,我也沒有接受朋友提議的活人祭,這一次,是醒不過來了,我,也該贖罪了。”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體漸漸透明化為鳳凰銜著梧桐枝飛向殘舊的太陽神廟。
變?yōu)橐粋€巨大發(fā)光的金卵。不過漸漸暗淡。
“活的過來的!”明箏堅毅自語。
這個磨磨唧唧的人,干脆真死了算了!
明箏無奈這般想到。
皎月當空,月神吟唱著古老繁復的咒語,月光在她的手中流轉,周身星辰涌動,整個人散發(fā)著淡淡的藍銀色冷光。
銀發(fā)反射著純潔的月光,清澈的眼瞳里有著星輝彌漫。
小巧的她,看上去神圣而又神秘,浮動在空氣中的咒印越來越多,終于將月光分成兩束,照在月神身上,照在金卵之上。
月神在一瞬間由年輕貌美,成熟高貴,到垂垂老矣。金卵從暗淡無光,到微微金光,到金光大盛。
月光會治療他所有的傷痕或者殘缺,補齊他所缺失的力量。
月神最后漸漸虛化成光影,她從太陽祭壇背后看到了太上,眼神略表歉意,說她沒完成任務。
太上的口型卻是,不,你做的很好。
其實明箏也覺得她很棒,她起碼沒有讓送她花的人一見面就死掉。
她當然也會拯救拯救自己的人。
不喜歡的事情,不可以讓它一直發(fā)生呀!
……
第二日。
太陽祭壇中出現(xiàn)一只雛鳳。
敖澤從祭壇后走出。
他撓頭算道:這應該是第二百零三次復活了吧,為什么偏偏你的涅槃會失憶呢?
為什么我偏偏要喜歡你呢,明明你都不記得我了。
“這一次是個女孩啊,給你挑個富貴人家送去好了?!?p> 敖澤抱著雛鳥化為的小女孩經(jīng)過眀箏消失的地方時,小女孩忽然失聲大哭了起來。
不論怎么哄都止不住。
敖澤卻對那里發(fā)生的事情并沒有任何的感慨。
他只管鳳凰的死活,其他人和他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即使他也知道那個地方死了一個天真固執(zhí)的女孩兒,即使她也曾亮如星辰,是自己的下屬。
……
十年后的一個中秋,煙州一個富人家,小女孩望著月亮,她可勁兒回想。
那天那個姐姐在自己面前講了一天的話,但似乎的確沒有說過她的名字。

轍哲
有的人的確需要一場義無反顧的旅行 這場旅行只關于喜歡 付出生命也沒有關系 在你不知道的角落 也許有人把偏愛和溫柔 全都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