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春天，各種植物開(kāi)始勃發(fā)(fā)出生機(jī)(jī)。房前屋后，泡泡果結(jié)(jié)出像草莓一樣的果實(shí)(shí)，又嫩又甜，汁液豐富，是我們最?lèi)?ài)吃的野生水果，實(shí)(shí)際上也是唯一可以放開(kāi)肚皮吃的水果。臭牡丹的花競(jìng)(jìng)相開(kāi)放，淡紫色的簇狀花序組成一個(gè)(gè)大圓盤(pán)，花芯淌著甜甜的汁水，不僅招蜂引蝶，也常吸引我們用小管子去吸食。長(zhǎng)(zhǎng)得像美人蕉的洋芋，大紅色花朵不但好看，花心也同樣汁液豐富。比它們的花蜜更甜的，是山坡上的油茶花，且汁液更多。另有由花瓣變異成的茶苞和由嫩葉變異成的茶耳，肥厚，鮮嫩，香甜，是不可多得的寶貝。
山上的各種竹筍此時(shí)(shí)競(jìng)(jìng)相破土而出，口感最好的是石山上長(zhǎng)(zhǎng)的麻竹筍，剝下的筍殼還常常被我們折成小傘。同樣長(zhǎng)(zhǎng)在石堆里的馬尾結(jié)(jié)，長(zhǎng)(zhǎng)出的嫩芽與城里吃的蘆筍一模一樣，卻更水嫩鮮美。遍地生長(zhǎng)(zhǎng)的像藠頭似的布蔥，是最平常易得的野菜。山薯味道雖美，卻不易得，長(zhǎng)(zhǎng)成年的山薯難得一見(jiàn)，要挖出來(lái)(lái)也頗費(fèi)(fèi)工夫，它們往往深達(dá)(dá)數(shù)(shù)尺，有時(shí)(shí)還與亂石相伴，挖出時(shí)(shí)難有完好。當(dāng)(dāng)然更令人欲罷不能的是那些可遇不可求的野菌子，像泥菌、芝麻菌、楓樹(shù)菌、野香菌、野木耳等，而樅樹(shù)菌和雞窩菌則是真正的菌中極品，它們味道極其鮮美，連湯汁都讓人飄飄欲仙。
夏天的楊梅只長(zhǎng)(zhǎng)在深山老林之中，父親每年都會(huì)(huì)進(jìn)(jìn)山摘一些回來(lái)(lái)，黃的酸多甜少，紅的酸甜均衡，烏的甜得如蜜，但吃多了連牙齒都會(huì)(huì)酸掉。同樣長(zhǎng)(zhǎng)在山里的山葡萄，一串串黑色的小珍珠酸甜爽口。土嶺上匍匐在地的地葡萄，烏黑的果實(shí)(shí)香甜可口，吃起來(lái)(lái)一嘴的黑汁。
秋冬的野果也很豐富，有酸中帶澀的羊奶果和鳥(niǎo)仔梨，微甜帶刺的糖刺果，香甜的酒餅果，香酥的火棘果，香脆的毛栗果等。
自種的果蔬中，夏天的西瓜絕對(duì)(duì)算得上是扛把子。其實(shí)(shí)這是一種籽用瓜，紅瓜子才是它的最終產(chǎn)(chǎn)品，大多的瓜肉味道寡淡，所以基本都直接舍棄在了瓜地里。但人們會(huì)(huì)挑一些大個(gè)(gè)的挑回家存起來(lái)(lái)，外出勞作時(shí)(shí)或在家口渴時(shí)(shí)，就吃上一個(gè)(gè)。它雖然沒(méi)有真正的紅瓤瓜甜，但它仍是酷熱苦夏的最佳解暑良品。而且，瓜中偶爾會(huì)(huì)有個(gè)(gè)別沙瓤瓜，味道更甜，口感更好，吃之回味無(wú)(wú)窮。俗語(yǔ)(yǔ)說(shuō)(shuō)“歪瓜正果”，那些瓜屁股長(zhǎng)(zhǎng)歪的，往往都是甜的瓜。
退而求其次，作為蔬菜的斑瓜，生吃時(shí)(shí)也是我們消渴解饞的心頭念。
水果中，量最多的是柚子和柿子。柚子除了可吃果肉，外邊的白皮也可以當(dāng)(dāng)菜吃，方法是將青皮削去，白皮外面用火烤焦后去掉，中間的用水漂洗過(guò)(guò)后就可以炒著吃了，軟綿綿的，帶一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的苦味，又有一種特殊的香氣。當(dāng)(dāng)時(shí)(shí)柑桔還沒(méi)大規(guī)(guī)模種植，村里有少數(shù)(shù)接近原始種的算盤(pán)柑，即使熟了也有些酸，但也是難得的美味。而家旁邊的那棵酸柚樹(shù)，不用人施肥打藥，秋天時(shí)(shí)也會(huì)(huì)奉獻(xiàn)(xiàn)出飽滿(mǎn)的果實(shí)(shí)，味道雖然是酸的，但酸得恰到好處，只有兩個(gè)(gè)字可以形容，那就是“酸爽”。柿子樹(shù)更出身貧寒，一般都長(zhǎng)(zhǎng)在亂石堆或荒坡上，自生自滅，卻總是果實(shí)(shí)累累。柿子的吃法有三種。未長(zhǎng)(zhǎng)熟的青柿子，我們用石灰水泡，或者放入稻田爛泥中，三五天后就脫澀可吃；長(zhǎng)(zhǎng)黃還未變軟的柿子，去皮后可做成柿餅；而火柿子，則是完全變紅變軟后食用。
當(dāng)(dāng)?shù)靨賾?，到了外地就吃不上的蔬菜，除了斑瓜，還有苦媽菜，那是夏天種得最多的菜，大部分用來(lái)(lái)喂豬，小部分人吃。其中細(xì)(xì)葉的品種，苦味淡些，主要就是人吃了。因?yàn)橐追N植又量大，苦媽菜是整個(gè)(gè)夏天的當(dāng)(dāng)家菜，問(wèn)(wèn)題是，我竟沒(méi)有吃厭。
有一種算是雜糧的作物，讓我一直懷念到現(xiàn)(xiàn)在。它就是腳板薯。它跟山藥是同屬，但比普通山藥粗短肥大，上小下大還分叉就像一個(gè)(gè)腳丫子，因此而得名。家里種的分兩種，一種是白色的，一種是紫色的，跟紫薯一樣，紫色的更粉更香更甜，這種粉是那種干干的松散的粉，亮晶晶的，吃起齒頰留香，別有風(fēng)(fēng)味。
紅薯是最常見(jiàn)的雜糧，最?lèi)?ài)的是紅心薯和紫心薯，但不可多得。其他的紅薯如果做成紅薯干，則令我百吃不厭。
還有一些動(dòng)(dòng)物野味。唾手可得的，是青蛙和一些蟲(chóng)子。青蛙我們叫螞拐。整個(gè)(gè)春天和夏天，都可見(jiàn)到它們的身影，特別是收割過(guò)(guò)后的稻田，大小青蛙滿(mǎn)地跳躍著，不花多大力氣，就可逮住它們，用一根稗草的穗，穿過(guò)(guò)它們的大腿串成一串，在水溝邊掏去內(nèi)(nèi)臟，到菜園里摘一片絲瓜葉，回家將青蛙撒幾顆鹽包起來(lái)(lái)放到灶灰里煨幾分鐘，一道最簡(jiǎn)(jiǎn)單又最美味的野味就出爐了。聲明一下，現(xiàn)(xiàn)在捕食青蛙是不對(duì)(duì)的，但當(dāng)(dāng)時(shí)(shí)人們只是偶爾捉來(lái)(lái)打打牙祭，更不會(huì)(huì)大量捕捉賣(mài)錢(qián)，所以對(duì)(duì)青蛙的數(shù)(shù)量沒(méi)有任何影響?？沙緣南x(chóng)子，有蝗蟲(chóng)、蟬等，吃法也是用灶火煨，但我?guī)綴醪輝趺闖?。但有兩種蟲(chóng)子讓我印象深刻，那就是松樹(shù)蟲(chóng)和竹蟲(chóng)，分別寄生在松樹(shù)干和竹節(jié)(jié)里，只見(jiàn)過(guò)(guò)和吃過(guò)(guò)一次，印象中兩者長(zhǎng)(zhǎng)得差不多，都是小指粗，白白嫩嫩的，表面有著一層凝脂的光澤，炒著吃或炸著吃，有一種香糯的口感。我們還吃過(guò)(guò)老鼠，就是家里那種普通的老鼠，將抓來(lái)(lái)的大個(gè)(gè)的老鼠褪毛去臟，用鹽腌后像臘肉一樣掛在灶上薰干，到時(shí)(shí)放點(diǎn)(diǎn)辣椒炒著吃，干香耐嚼，味道真的不錯(cuò)(cuò)。
還有一些真正的野味，現(xiàn)(xiàn)在看來(lái)(lái)都是山珍，如野豬、麂子、竹鼠、山蛙等。野豬泛濫時(shí)(shí)，常下山刨食破壞農(nóng)(nóng)民的作物，主人不得不扎營(yíng)(yíng)守候。打野豬時(shí)(shí)數(shù)(shù)人圍攻，人嚷狗吠，場(chǎng)(chǎng)面熱烈。竹鼠以前比較常見(jiàn)，進(jìn)(jìn)山的人看到它刨出的新鮮黃泥，深挖下去，再輔以灌水，一只肥碩的竹鼠就手到擒來(lái)(lái)。山蛙比一般青蛙大，比牛蛙小，生活在大山溪流中，捕蛙人都在晚上打著手電去抓。這些動(dòng)(dòng)物后來(lái)(lái)漸少或干脆絕跡，少數(shù)(shù)則實(shí)(shí)現(xiàn)(xiàn)了人工養(yǎng)(yǎng)殖，比如竹鼠。
跟著季節(jié)(jié)的腳步走的，還有各種時(shí)(shí)令手作美食。這主要有三大類(lèi)，一是各種“釀”，二是各種酸，三是各種“粑”，它們?cè)卩l(xiāng)(xiāng)土劇里，總會(huì)(huì)根據(jù)(jù)時(shí)(shí)間的順序次第登場(chǎng)(chǎng)。
幾乎所有有形的東西都可成釀。所謂“釀”，就是在主材中填充肉餡或糯米餡蒸煮而成。有水豆腐釀、油豆腐釀、冬瓜釀、苦瓜釀、辣椒釀、茄子釀、香菇釀、大蒜釀、菜包釀、南瓜花釀等，其中以豆腐釀、苦瓜釀、辣椒釀最為常見(jiàn)。
酸在其他地方叫泡菜，但又不完全等同于泡菜。腌酸的工具是一個(gè)(gè)肚大口小邊上有一圈水槽的瓦壇子。用來(lái)(lái)腌的菜蔬根據(jù)(jù)季節(jié)(jié)會(huì)(huì)有不同，夏秋的辣椒、苦瓜、斑瓜、豆角、刀豆，冬春的白菜幫、藠頭、蘿卜、蒜苔等。先要把菜曬干些許水份，再放入加了鹽等物質(zhì)(zhì)的壇子水中。水槽加水后蓋好，三天左右響起水泡聲，即表示酸已腌好。取酸時(shí)(shí)只能用專(zhuān)用的干凈筷子，要忌油和生水。
各種粑中，第一個(gè)(gè)登場(chǎng)(chǎng)的是碧綠可人的艾粑，因?yàn)橐澡秩~墊底，所以又叫柚葉粑。它一般出現(xiàn)(xiàn)在清明時(shí)(shí)節(jié)(jié)。馥郁的艾香加上清雅的蕓香科植物香氣，令人回味無(wú)(wú)窮。它餡分甜咸，和所有粑粑一樣，我更愛(ài)咸的那種。
端午的粽粑叫黃茅粽，是個(gè)(gè)大塊頭，好幾斤的糯米夾著花生米，被細(xì)(xì)長(zhǎng)(zhǎng)的黃茅葉包裹著，有一種粗獷的氣質(zhì)(zhì)。蒸熟后的粽粑色澤金黃，每一粒米都浸潤(rùn)(rùn)著粽葉的香氣。吃的時(shí)(shí)候用棉線(xiàn)絞成一片一片，蘸著糖水，香甜悠長(zhǎng)(zhǎng)。而別人口中的三角形粽子，不過(guò)(guò)是那不入流的羊角扭，頂多是個(gè)(gè)龍?zhí)住?p> 流火的七月半，包著油桐葉的狗舌粑顯得樸實(shí)(shí)無(wú)(wú)華，它貼切的名字源于它裹著一層黑芝麻粉的扁扁身子，油桐葉的香氣減輕了熱烈的甜膩。
中秋的月餅是買(mǎi)來(lái)(lái)的，父親只買(mǎi)一個(gè)(gè)，基本是蓮蓉或豆沙，一大家子每人各分一小瓣，我每次都要細(xì)(xì)細(xì)(xì)地品嘗這一年只有一次的味道。
過(guò)(guò)年時(shí)(shí)的粑粑更多，糍粑、籠式粑、水浸粑集中登場(chǎng)(chǎng)，成為年味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詳情請(qǐng)(qǐng)見(jiàn)另一篇章《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