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趕上荒年，糧食要減產，人要餓死。

　　人要趕上荒年，人就變得更不值錢。

　　這座城市叫枝江。背山，望海，很多年前是個港口城市。后來，周邊幾個城市建了更大的港口，枝江港的作用就不是那么大了。

　　港口的職工們下崗的下崗，轉業的轉業，總之是各謀生路去了。

　　前些年餐飲業大火，一些人抓住機會，搞起了餐飲招商。他們從枝江這座城市出發，加盟品牌遍布全國，很快，餐飲招商幾乎成了枝江的支柱產業。

　　然而，餐飲招商這東西，多少可能有點問題。有一天，一個餐飲公司的老版被抓了，原因是詐騙。他們通過類似虛假宣傳的方式，讓別人加盟他的品牌，物料倒是沒什么問題，但是能不能賺錢就各憑本事，頗有點空手套白狼的意思。

　　按理說，這種騙人血汗錢的王八蛋也確實該死，壞人伏法，本身也是一件樂事。可是對于另一些人來說，就沒那么幸運。

　　比如，這些公司原本的底層員工。文案，活動策劃，美工，人事，門口保安，這些普通的打工人一下子丟了工作。

　　一時間，各大餐飲招商公司紛紛壯士斷腕，趕緊砍了招商部門，生怕自己也被正義制裁。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沒多久，一場疫情爆發了。對于大多數行業來說，疫情的影響都不能算小。但是對于餐飲行業來說，疫情，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這回不光是招商，連正經的餐飲業也干不下去了。該倒閉的倒閉，該關門的關門。一時之間，在這座城市，各謀生路的人越來越多。

　　阿雪是眾多尋求新工作的人中的一員。

　　其實比起那些始終沒有找到好去處的人來說，阿雪可能算是運氣好的。她來到了一家虛擬主播公司，當起了虛擬主播。

　　雖然沒什么傍身的手段，但是好在聲美歌甜。再加上性格開朗會聊天，在這一行干的倒也不錯。

　　女主播，不用露臉，輕輕松松說說話唱唱歌跳跳舞就能有人刷禮物，在外人眼里，這工作還真就是又輕松又體面。

　　不過，也只是在外人眼里。

　　難不難苦不苦，阿雪比外人更清楚。

　　天下的打工人其實都差不多，就算是做到了格x老總那個高度，該拿你的時候一樣不含糊，何況是像阿雪這樣的打工人。

　　阿雪覺得，自己不像個人前顯貴的偶像，到更像個穿著皮套的奴隸，或者是大街上被街頭藝人耍的猴。皮套之下的自己被人用鐵鏈鎖著手腳，鞭子抽著巴掌打著，自己還得帶著皮套人前買弄哄人開心。

　　鐵鏈鞭子可能是夸張了點，但是巴掌倒是實打實的挨過。不過打工人終究是打工人。對公司來說，重要的不是她，是她外面那層皮。誰穿上那身皮，誰就是她。挨了打受了氣，也只能忍氣吞聲，過去了就好了。委屈歸委屈，錢還是要賺的。雖然別人刷了一個百多塊的禮物她只能拿到可憐兮兮的六毛錢，但是有六毛總比沒有強。

　　阿雪下班了，時間已經是深夜。她關了直播，坐在工作室的小凳子上，望著頂棚發呆。

　　沒錯，就是頂棚。其實所謂的工作室，就只是一個小小的集裝箱拼出來的板房。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些直播設備，一個綠幕，這就是她每天都要呆十幾個小時的工作環境。

　　下班只是下班，對于她來說，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下班以后的片刻時光，就是她難得的休息。之后她還得去練習跳舞。當然，這不算加班，不給錢的。

　　阿雪就那樣癱在椅子上，她覺得腰很疼。很久之前跳舞的時候摔到了，之后就一直沒有好。去醫院看醫生，醫生也只說是要休息。

　　可是她沒辦法休息。離職就更不可能了，四位數的工資，七位數的違約金，要是真的就這么走了，怕是賣了她都還不起。

　　阿雪忽然想，會不會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一座城市叫做枝江，也沒有這么一個虛擬主播叫阿雪。自己的故事出自一部充滿著喪逼作者惡趣味的小說，他自己過得不好，所以他看不得自己筆下的角色過得好，于是刻意給她安排了這些充滿痛苦的橋段。

　　阿雪想到這，調皮的對著天空比了個中指。她覺得，如果自己是故事里的角色，自己這個行為一定能讓作者看到。

　　這是自己對不公的命運所能發出的、微不足道的抗爭。

　　阿雪放下手臂，為自己小小的惡作劇感到快樂，嘴角露出了微笑。

　　她已經休息的夠久了，她的生活還要繼續。她強撐著腰痛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出了工作室。

　　她抬頭看向天空，繁星璀璨，星河遼闊。

　　有沒有可能，我是說可能。

　　這個世界上其實根本沒有一座叫做枝江的城市，也沒有那個被迫在人前搔首弄姿的女孩。

　　這只是一個乏味而荒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