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烏云遮住了本應皎潔的月,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被戰火燒焦的村莊,在一處殘垣中一名婦女正撕心裂肺地哀嚎著,即使空中已經響起了轟隆雷聲,也無法掩蓋住女人的悲鳴。
她口中吐著血沫,雨水混雜著血水流到了胸前的箭矢上,眼看是活不長了。但她的雙手卻還在竭力地按壓這隆起的腹部,眼中滿懷希望。
原來她懷孕了,而且孩子此刻即將出生。
家園被毀的悲痛、生命即將消逝的絕望、母親對孩子出生的希冀,一系列的沖擊讓這個本來面容姣好的女人臉上呈現著扭曲與瘋狂,她像野獸一般嘶吼著,想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來見孩子一面。
“哇、哇、哇!”一串嬰兒的啼哭聲傳來。
女人是幸運的,看來上天聽到了她的愿望,給了她臨死前見孩子一面的機會,女人一愣,隨即不顧疼痛地支撐起身子,抱起了滿身血水的嬰兒,是個男孩。
她愛惜地擦拭著嬰兒身上的污穢,用身邊的衣服給孩子做了一個襁褓,緊緊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懷中:“孩子,孩子,這是我們的孩子……孩他爸,你看到了嗎,這是我們的孩子……”
她癡癡地說著,像是在對著那個手拿木棍躺在門外的尸體傾訴。
她笑容溫柔地看著嬰兒,用顫抖著的右手輕輕撥開了嬰兒的左眼皮,嬰兒出生后家人會先看一看孩子的眼睛,用來確定他們是否遭到了“惡魔的詛咒”,這是奧蘭德大陸上的習俗。
女人的笑容很快僵住了,命運的不幸又一次降臨到了她的頭上,嬰兒有著兩個瞳孔,這正是受到詛咒的標志。
她慘然一笑,雙手更緊地抱著孩子,抬頭怒視天空:“你是什么無能的神!我們夫妻二人信仰你30年!你就……你就這樣對待自己的信徒嗎!家園被毀也罷,丈夫被害也罷,你為何要讓我的孩子受到這一世不得好過的詛咒!你是什么破神……你配的上我們的信仰嗎!我,羅麗絲,愿用一萬世的不好死詛咒你,信仰凋零,神位破滅!哈哈哈哈!”
女人慘笑著詛咒上天,也許是上天憤怒了,雷聲不斷且更加震耳,漸漸壓制住了女人的笑聲,直到女人笑聲不在,因為女人已經咽下了最后一口氣,離開了人世。
天亮了,雨停了。
村莊一片死寂,唯有嬰兒的啼哭聲在斷斷續續地傳來,逐漸無力,可能這個不幸的孩子終究逃不出死亡的命運吧。
這時一名身穿黑色教袍的神父從遠處走了過來,渾身已經濕透,唯有懷中的那本經書保持干燥,未被一滴雨水沾濕。
這名神父名叫桑坦,是一位苦行教徒,信仰的宗教是白帝教,但他與普通的白帝教徒不同。
白帝教是埃蒙特帝國信仰的主要宗教,也是這個村莊大多數人的信仰宗教,原本白帝教是為了傳播信仰與希望而存在,而且對帝國的鞏固有著極大的幫助,隨著千百年來的發展,白帝教的內部逐漸腐爛,由于教宗在帝國內擁有者極大的權力,上位教徒們開始濫用職權,破壞秩序,驕奢淫逸,帝國人民苦不堪言,所以一部分虔誠的信徒想到了苦修的方法來償還他人的罪孽,桑坦神父便是其中的一員。
帝國的腐敗不只讓人民飽受苦難,戰士們也在這種奢靡之風中逐漸喪失了戰斗力,于是東方三國看準時機趁虛而入,多次蠶食著這個看似龐大實則虛弱的聯邦帝國。村莊被毀也正是這個原因,東方三國又一次發起了戰爭,蹩腳的借口竟然是他們的一批商人路過大陸中央的混亂之地時,埃蒙特帝國沒有給予幫助,導致商人被劫殺。
東方三國勢不可擋,一路燒殺搶掠直逼王城,身為苦修的桑坦無力阻止士兵的劫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敵兵走遠后來到被他們蹂躪過的村莊里,救死扶傷、超度死者,眼前這個村莊已經是他路過的第十三個村子了。
看著被焚燒殆盡的村子,桑坦神父不由得留下淚來,這是他路過的村莊中最悲慘的村子,無一完房,無人生還,隨著東方三國的向西推進,越靠近王城的村子死傷越加嚴重,也許是為了做給埃蒙特帝國的皇帝看吧,讓那個懦弱的皇帝嚇破膽,才能謀取更多的利益。
桑坦神父在村口跪了下來,將懷中的經書輕輕放在地上,然后雙手合十在胸前,嘴里念叨著一些聽不懂的語言,似吟似唱,雖不鏗鏘有力,但卻細膩悠長,不絕于耳。
“哇……嗚嗚……哇……”
突然一陣斷斷續續的啼哭聲傳來,桑坦神父原本緊閉的雙眼瞪得極大,眼神中充滿了驚喜。是孩子!這個村子還有孩子活著!他連忙站了起來,顧不上地上的經書就開始尋找起聲音的來源,終于來到了嬰兒的房前,確認聲音是從此傳出后,他奔跑向了屋內,腳下一滑摔倒了水坑里也全然不顧,連滾帶爬著來到了雨夜中死去的女人身邊。
看到女人后,桑坦神父心里又是一陣苦澀。原來女人死前掀開了自己的衣服,將嬰兒送到了胸旁,并保持著這個姿勢想讓孩子喝到母乳,這樣孩子可能就會活得久一點,遇到路人的幾率也就大一點。
女人的想法很美好,可死去的她并不能再繼續生產母乳,嬰兒早已把她的胸前咬紅,也沒有獲取足夠的養分,已經奄奄一息。但她足夠很幸運,或者說她的孩子足夠幸運,真的遇到了路人,也就是桑坦神父。
神父向這位偉大的母親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充滿虔誠地抱過了她懷中的嬰兒,嬰兒的臉蛋已經凍得發紫,四肢也有些瘦弱,一看就是飽受了雨夜的摧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撥開了嬰兒的眼皮,接著就是一陣苦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竟然還被惡魔詛咒了。神父如此想著。
他深吸了一口氣,表情嚴肅地對墻邊的女人說道:“我,桑坦,以神的名義在此發誓,一定會將您的孩子撫養長大,亦會竭盡全力尋找治療詛咒的方法,直到我生命的終結!”
說罷,再次向女人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屋子。
桑坦神父將嬰兒固定在胸前,順手把經書掖在了襁褓里,開始收集起了木材,準備焚燒尸體,不知不覺已經接近黃昏。
桑坦神父忙的滿頭大汗,瞅了瞅胸前的嬰兒,這小家伙竟然還在睡著,雖然呼吸很微弱,但是卻均勻流暢,應該是度過了危險期了,想到這里神父開心地笑了,原本疲憊的身體也逐漸有了力氣。
又過了許久,桑坦神父終于將所有尸體都擺放在了木堆之上,憐憫地看著這些枉死的普通人,希望你們來世生于一個盛世吧!
桑坦神父將手中的火把扔向了木堆,火焰迅速蔓延開來,使得空氣中“噼啪”作響。他望著這熊熊燃燒的火堆,久久不能平靜。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胸口有東西在蠕動,低頭一看,原來是小家伙醒了,他正一邊吃著手指,一邊“啊,啊”地指著經書,順著小手看去,小家伙指著的是“O”這個字母。
桑坦神父一臉溺愛地說道:“你很喜歡這個字母?那就給你取名叫做‘奧’吧!”
小家伙聽到了神父的話,好象很滿意的樣子,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這也把神父給逗樂了,之前的悲痛一掃而空。
突然小家伙不笑了,像是感覺到了什么似的,轉頭看向了遠處的那團火焰,眼神中帶著一絲哀傷。
桑坦神父一愣,有些驚訝于小家伙的智力,嘆了一口氣,他撫摸著小家伙的頭,輕聲說道:“奧,我知道一首關于媽媽的歌,你想聽嗎?”
奧立馬轉過頭,抓著桑坦神父的衣服“呀呀”而語,哀傷的眼神之中帶著一絲渴望。
“那首歌啊,也是我很小的時候聽過的,好像有幾十年沒聽過了吧……”
說著,桑坦神父的目光看向了星空,像是在追憶著什么,
“怎么唱來著?哦,對了……
世上只有媽媽好……
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投進媽媽的懷抱……
幸福享不了……”
桑坦神父的歌聲在廣闊的平原上回蕩,奧則順著桑坦神父的目光看向了星空,漫天繁星映入他的眼眸,治愈了他的悲傷,而那兩對異于常人的瞳孔,正在神父看不到的地方,散發著比月光更明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