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0年，Z市中心。一戶人家正觀看著今天的新聞。

　　今天是陰天，但毫不影響太陽光透過沒有陽臺的大落窗照射進整潔干凈的房間里。50平米的地方被這戶人家的太太規劃得井井有條。

　　與落地窗相近的是可折疊式沙發，白天用來小憩，夜晚伸展開來，足夠自己和丈夫，以及兩個孩子安睡。接著是潔白的絨毛地毯，走在上面像踩在云朵里。這是她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從大賣場搶到的。

　　客廳和廚房連在一起，吧臺式餐桌滿足了平時洗菜切菜的需求，也方便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傊?，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太陽光，太太盡可能避免了一切犄角旮旯。

　　衛生間不在房間內，需要出門。在電梯對面用電子卡打開屬于自己家的可以利用太陽光照明的衛生間。衛生間是整棟大樓單獨凸出的一部分。若需淋浴，只要按一下轉換開關，太陽光會被自動引進照明系統，且透明玻璃會迅速變暗，不必擔心走光的尷尬。

　　但能夠享受太陽光福利的時間只有六個小時，這還是因為近些年人口大幅度減少，再加上他們是住在市中心的緣故。

　　從2060年開始，人口下降速度超過了專家的預估。緊隨而來的是海平面不斷上升，沿海居民紛紛遷往內地。越蓋越高的房子以及越來越少的耕地，讓Z市這個原本深處內陸地區的城市突然變得炙手可熱。

　　政府接管了房地產開發項目，購房資金的60%用來維護核能太陽的運轉。農業科學家成了國寶一般的存在。人口的下降在此刻看來反而讓很多人松了一口氣，至少去大賣場買東西時還有挑選自己喜歡的蔬菜的權利。據歷史書上記載，多年前曾發生的一場瘟疫讓所有人不得不呆在家里，等待政府人員配送食物。

　　太太一邊站在自家窗口享受著彌足珍貴的太陽光，一邊望著遠方黑壓壓的海平面慶幸著。

　　已經下午一點了。

　　“媽媽，你知道雪是什么嗎？”聽到兒子聲音的太太扭過身，注意力轉移到放學回家的孩子身上。她沒有注意到遠方的騷亂。

　　懸浮在客廳中央的浮窗熒幕上出現斷斷續續的信號，太太按壓一下手臂上的凸起，熒幕消失不見。坐在潔白的絨毛地毯上，抱過兩個兒子，讓他們一左一右地靠在自己的臂彎里。

　　太太溫柔地笑著問道：“雪是什么呀？”

　　只見大兒子伸出手臂，在同樣凸起的一塊兒上按了一下，眼前又跳出另一幅浮窗熒幕。

　　熒幕里是潔白的雪花，在天空中飄飄灑灑。大地一片祥和。被厚厚的白雪覆蓋著的，是大地上新長出來的麥芽。另有一些落在枝椏上，融化、然后凍結成了透明的好看的冰棱，枝椏包裹在其中，如同琥珀。在太陽的照射下折射出絢麗多彩的顏色。

　　太太扭頭看了窗外一眼，核能太陽已漸漸沒了光彩，好像將要燃燒盡的木炭，晦暗不明。天空中霧蒙蒙的一片，灰色還是黑色的空氣中要睜大眼睛，才能看到對面樓房的輪廓。太陽能電池板經過六個小時的照射可供給用戶的電量，也不過只夠每戶人家使用兩個小時。在這兩個小時里，他們要盡快吃完晚飯、洗完澡，然后結束一天的工作。直到第二天，太陽再次運轉。

　　太太站起身，兩個兒子還在盯著熒幕中像精靈一般自由自在舞蹈的雪花出神。她走向廚房，拿出白天做好的蔬菜粥，打算再熱一下。冰箱里還有兩塊雞胸肉，這個一會兒可以做一份香煎雞胸肉。

　　粥香很快彌散在房間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丈夫還沒有回來，太太的眼皮跳得很快，她有些心煩意亂的按揉著太陽穴。平常這種時候丈夫早該出現在家門口給她一個擁抱了。

　　把雞肉切成片撒上調料腌制片刻。少放一點油，把腌制好的雞肉平鋪在一體式煎鍋上。滋滋啦啦煎肉的聲音吸引得小兒子蹦蹦跳跳地向她奔來，大兒子趴在落地窗前不知道在看著什么。

　　用筷子夾起一塊熟透的香澤誘人的雞肉片，在嘴邊吹了吹，遞給小兒子朝她伸出的洗得干干凈凈的小手上，小兒子歡歡喜喜地跑到哥哥身邊炫耀，然后也像哥哥一樣跪在窗邊，兩手扒著窗戶，把一張小臉像擠餃子皮一樣，擠在窗戶上。

　　太太把全部做熟的雞胸肉盛放在盤子里，還用心地把番茄醬和黑胡椒醬圍繞著雞胸肉擠成好看的形狀，然后盛了兩小碗蔬菜粥，溫柔地喊道：“兒子們，過來吃飯了。”

　　兩個小身影在并不太明亮的燈光下一動不動。太太好奇地走向他們，以至于沒有留意到從廚房下水道口探頭探腦的，擠出來的一只拖著長尾巴的黑色不速之客。

　　“媽媽你看，外面那是雪嗎？”大兒子聽到母親走過來的腳步聲，扭頭問道。

　　太太緊走兩步，學著兒子，雙手扒著窗戶，眼睛瞪得大大的。偶爾從眼前飄過的，反射著屋內昏暗燈光的小東西，正施施然飄灑著，不緊不慢。好似在觀賞著這聳立入云的高樓里，窩居在小小居室里的一個個沒有色彩的小人兒。也許在它看來，他們就像是同時在一個大熒幕里播放的皮影戲，站著、躺著，坐著、趴著，各有不同，但也總是重復著。

　　“雪？怎么會下雪？”太太低聲呢喃道。從她小時候到現在，春夏秋冬只存在于植入皮膚的芯片里，和家里老人的記憶里。沒有青翠茂盛的森林，沒有清澈見底的河流，甚至連有很多動物的動物園也成了傳說中的存在。正要再仔細地看個明白，突然覺得腳下似乎有什么東西一略而過，太太疑惑地低下頭，一只全身披著可怖黑色毛皮的怪物同樣仰頭望著她。

　　“??！”地一聲驚叫，太太伸腳踹向怪物。那怪物的小眼睛里似乎閃爍著不屑。靈巧的一個扭身躥向被母親的尖叫聲吸引了目光的兩個孩子。太太慌忙推開離她最近的小兒子，腳下卻一個趔趄跪在了木質地板上。抬起頭才發現，那讓她引以為傲的潔白的絨毛地毯上，已是密密麻麻的怪物對著他們虎視眈眈。太太驚恐地伸手去抱小兒子，大兒子也驚慌地手腳并用地撲向母親，同樣撲向他們的，還有早已蓄勢待發的怪物們……

　　昏暗的燈光忽閃幾下熄滅了，驚叫聲也停止了。大街小巷，左鄰右舍躥動著的，是如同受過訓練的，整齊的，一往無前的拖著尾巴的饑腸轆轆的怪物們。城市死一般的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