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翻早已時(shí)(shí)隔多年的舊案并非是易事。
慕長(zhǎng)(zhǎng)瑾記得當(dāng)(dāng)年事發(fā)(fā)，邊關(guān)(guān)城池已失，他命了金吾將軍掛帥連夜趕往邊關(guān)(guān)才扭轉(zhuǎn)(zhuǎn)了局勢(shì)(shì)，戰(zhàn)(zhàn)事結(jié)(jié)束后，金吾將軍曾與他提過(guò)(guò)前線的事情，若說(shuō)(shuō)是步少英臨時(shí)(shí)叛變，與當(dāng)(dāng)時(shí)(shí)的情況卻有些異常，關(guān)(guān)外死傷慘烈，并沒(méi)(méi)有倒戈的跡象，只是沒(méi)(méi)有找到步少英的尸體，不能決斷。
近來(lái)(lái)幾日，曹將軍都未上朝，聲稱是告病在家。曹將軍便是當(dāng)(dāng)年與西涼一戰(zhàn)(zhàn)時(shí)(shí)，步少英的副將，步少英“叛逃”后，幫金吾將軍立了大功，喬氏借機(jī)(jī)將其推上了將軍之位。
大理寺，暗牢。
“人在里面，已經(jīng)(jīng)關(guān)(guān)了幾日了?！闭f(shuō)(shuō)話的是大理寺卿。
“嗯，有勞大人，接下來(lái)(lái)就交給我吧?！?p> 大理寺卿聞言命人打開(kāi)牢門(mén)，帶著其余人退了出去。
被鐵鏈鎖著的那人垂著頭，發(fā)(fā)絲凌亂，似乎這幾日過(guò)(guò)的并不好。
“曹將軍?！币簧硇碌娜寺蛩呷?。
鎖鏈下狼狽不堪的正是曹將軍曹集，他并非對(duì)(duì)外宣稱的在家養(yǎng)(yǎng)病，而是被關(guān)(guān)押在大理寺的暗勞。
曹集聽(tīng)見(jiàn)(jiàn)聲音，抬起頭看見(jiàn)(jiàn)來(lái)(lái)人，問(wèn)(wèn)道：“你是誰(shuí)(shuí)……”
“我？”那人冷笑一聲，“你不需要知道?！?p> “你們……為什么把我關(guān)(guān)在這里……”
“告訴我當(dāng)(dāng)年西涼一戰(zhàn)(zhàn)的真相，步少英去了哪兒？”
曹集聞言，身子僵了僵，“什么真相？我不知道你說(shuō)(shuō)什么，步少英這樣的賣國(guó)(guó)賊，指不定在哪里快活……”
問(wèn)(wèn)話這人并不理會(huì)(huì)他，徑直走向一旁陳列著各式刑具的石桌。
“讓我看看你能嘴硬多久。”他拿起帶著倒刺的長(zhǎng)(zhǎng)鞭。
“你想干什么？對(duì)(duì)朝廷重臣動(dòng)(dòng)用私刑，你不要命了嗎？來(lái)(lái)人！我要見(jiàn)(jiàn)皇上！”曹集喊道。
那人執(zhí)(zhí)著長(zhǎng)(zhǎng)鞭走到他身旁，低下頭在他耳邊低聲道：“曹將軍，這兒是大理寺，能在大理寺用刑，除非有一個(gè)(gè)人的授意，是誰(shuí)(shuí)想必不用我告訴將軍吧？”
話音剛落，曹集驟然瞪大了眼睛。他以為當(dāng)(dāng)年之事無(wú)(wú)論如何也不會(huì)(huì)再被翻出來(lái)(lái)，更不會(huì)(huì)重審，沒(méi)(méi)想到竟是慕長(zhǎng)(zhǎng)瑾的意思……
只是曹集不知道的是，此事慕長(zhǎng)(zhǎng)瑾已經(jīng)(jīng)下令密不宣發(fā)(fā)，并未同朝臣商議，越過(guò)(guò)了宰臣對(duì)(duì)他動(dòng)(dòng)用私刑。面前的人是慕長(zhǎng)(zhǎng)瑾身邊的暗衛(wèi)(wèi)，奉了慕長(zhǎng)(zhǎng)瑾的旨意親自審問(wèn)(wèn)他當(dāng)(dāng)年的真相。
慕長(zhǎng)(zhǎng)瑾知道想要按照律法給步少英翻案幾乎是不可能之事，事情過(guò)(guò)去多年，也早就尋不到一絲半點(diǎn)(diǎn)證據(jù)(jù)問(wèn)(wèn)曹集的罪，私下對(duì)(duì)他用刑反倒是最快的辦法，只是這件事，絕不能讓朝臣知道……
幾日后。
天光微熹，宮門(mén)開(kāi)，一眾朝臣匆忙朝大殿走去。一路上議論紛紛，朝中暗地里結(jié)(jié)下的各黨派三兩人一處，都各懷心思。
臥病在床多日的曹集，突然送上了一紙供詞，事關(guān)(guān)當(dāng)(dāng)年步少英叛變之事。
步家一夜之間覆滅，皇后步氏被廢，原本各家勢(shì)(shì)力相互制衡的局面被打破，朝堂上的局勢(shì)(shì)全部洗牌，而今突然舊事重提，其中必有蹊蹺，若是再生變故，大概又是一番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怕這晚是有人徹夜難眠。
“當(dāng)(dāng)年與西涼一戰(zhàn)(zhàn)，步少英乃力戰(zhàn)(zhàn)而死，并非倒戈西涼。”慕長(zhǎng)(zhǎng)瑾命內(nèi)(nèi)侍將曹集的供詞拿了出來(lái)(lái)，“將軍曹集，西涼一戰(zhàn)(zhàn)中任副將隨步將軍出征，然疏忽職守，以致援兵遲遲未至，步將軍所領(lǐng)(lǐng)一半兵力死傷慘重，自己也以身殉國(guó)(guó)。曹集當(dāng)(dāng)年并未將真相上報(bào)(bào)，卻誣告步將軍叛變。”
立在下面的眾臣皆大驚失色。原以為曹集與步少英一同出生入死多年，情誼非一般人可比，不曾想竟是此等為全自身，誣人清白的小人。
慕長(zhǎng)(zhǎng)瑾在這紛紛的議論中眸光掃過(guò)(guò)喬國(guó)(guó)公，他眸色深沉，然面上卻是依舊不改其色。慕長(zhǎng)(zhǎng)瑾讓內(nèi)(nèi)侍將曹集的供詞拿下去呈與眾臣一睹，看見(jiàn)(jiàn)那供詞上的內(nèi)(nèi)容時(shí)(shí)，喬老爺子顯然是松了一口氣，這些微的變化，早就被慕長(zhǎng)(zhǎng)瑾看在眼里，他心里無(wú)(wú)比清楚喬國(guó)(guó)公在擔(dān)(dān)心什么。
因?yàn)椴薌嬲墓┰~上，早就把他和喬氏勾結(jié)(jié)陷害步家一事和盤(pán)托出，眼下他們看見(jiàn)(jiàn)的這份供詞，是慕長(zhǎng)(zhǎng)瑾命人將其中關(guān)(guān)于喬氏的內(nèi)(nèi)容摘去，仿照曹集的筆跡寫(xiě)出的，其中關(guān)(guān)于喬氏只字未提。
“曹集交予朕供詞時(shí)(shí)曾說(shuō)(shuō)，步將軍從前待他不薄，只因自己一時(shí)(shí)糊涂害了步氏滿門(mén)，這么多年始終心懷愧疚，如今病重只怕命不久矣，恐當(dāng)(dāng)年的真相隨自己一同帶進(jìn)(jìn)墓里。昨夜曹集已病故，念在其終于醒悟，朕不再追究曹氏族人。此外，步將軍以身殉國(guó)(guó)，滿門(mén)忠烈，朕已命人在邊關(guān)(guān)五城為其立下將軍祠。如今真相已出，眾卿若無(wú)(wú)異議，便退朝吧?！?p> 慕長(zhǎng)(zhǎng)瑾語(yǔ)(yǔ)畢拂袖而去，只留下朝堂上一片唏噓嘩然之聲。
喬嬛在奢香宮里早就坐立不安了，先是前些時(shí)(shí)間步南歌被接回了宮，又是如今朝中傳來(lái)(lái)消息曹集招認(rèn)(rèn)了當(dāng)(dāng)年之事……那喬家……完了，都完了……
只是已過(guò)(guò)去幾天了，仍是無(wú)(wú)任何事情發(fā)(fā)生，喬嬛命容兒將自己親手寫(xiě)好的家書(shū)送出宮交到父親手上，不久后回信中喬國(guó)(guó)公只答了四個(gè)(gè)字，“風(fēng)(fēng)平浪靜”。
喬嬛這才放下心，父親一向謹(jǐn)(jǐn)慎，當(dāng)(dāng)是不會(huì)(huì)讓此等事情發(fā)(fā)生的。
此時(shí)(shí)御花園高處的亭臺(tái)(tái)中，步南歌將手中的紙?jiān)謐郎系臓T臺(tái)(tái)上燃盡，看著它化成灰色的粉末。
“曹集不是像他們說(shuō)(shuō)的那樣病死的吧。”步南歌道。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guò)(guò)你。”身側(cè)(cè)的慕長(zhǎng)(zhǎng)瑾回答道，“他沒(méi)(méi)病，是我叫人抓了他，用了私刑才拿到這紙供詞。他就死在大理寺的暗牢里?！?p> “你竟還動(dòng)(dòng)了私刑？”步南歌勉強(qiáng)(qiáng)地牽起嘴角，為了把她留下嗎？
“南歌，若是從前，我一定會(huì)(huì)將曹集誅連九族，可我想到或許曹家其他人，就像當(dāng)(dāng)年的步家，像你……我便沒(méi)(méi)有再繼續(xù)(xù)追究，還記不記得許多年前，你我就是在這兒第一次遇見(jiàn)(jiàn)，往后這些年，因?yàn)檳?，我大概諎鼓變了很多皞?！蹦介L(zhǎng)(zhǎng)瑾嘆了口氣，“你率性，聰明，還一如當(dāng)(dāng)年在賞花宴上說(shuō)(shuō)那番話的丫頭，我不可抑制地想走向你，把你留在身邊，或許起初只是因?yàn)檳閌俏蟻胍蔀櫚臉幼櫻銥匆?jiàn)你就像看見(jiàn)(jiàn)我這一輩子都無(wú)(wú)法企及的模樣，灑脫任性，活得那樣認(rèn)(rèn)真。我生來(lái)(lái)便要繼承皇位，注定了我做出的每一個(gè)(gè)選擇都身不由己，可是你在的時(shí)(shí)候也好，你離開(kāi)的這些時(shí)(shí)間也好，我每每想到你，便覺(jué)(jué)得或許我也可以試試，也有機(jī)(jī)會(huì)(huì)，去做一些我想做的決定，到那時(shí)(shí)，便能真正走到你身邊……”
他起身走到憑欄遠(yuǎn)(yuǎn)眺的步南歌身旁，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百花之間是正和幾個(gè)(gè)宮人嬉戲的苒苒，慕長(zhǎng)(zhǎng)瑾笑了笑，“供詞里關(guān)(guān)于喬氏的部分我并未讓人知道，我想，將喬氏置之死地并非是你的本意?！?p> 真正的供詞奉慕長(zhǎng)(zhǎng)瑾的命令被暗衛(wèi)(wèi)送到了步南歌手里，而方才，已經(jīng)(jīng)在火光中化作讖粉。
“事已如此，何必要抓著過(guò)(guò)去不放?！辈侥细柁D(zhuǎn)(zhuǎn)身朝亭外走去，“我答應(yīng)(yīng)了陛下，如今心愿已了，我也會(huì)(huì)如約留下?！?p> “南歌?！鄙砗竽介L(zhǎng)(zhǎng)瑾的聲音響起。
步南歌應(yīng)(yīng)聲停住腳步。
“如今你若還不想待在我身邊，便走吧?！彼f(shuō)(shuō)。
寒鐘寺里的那番話，他并未想過(guò)(guò)她真的會(huì)(huì)答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她說(shuō)(shuō)“好”的時(shí)(shí)候，他怎不欣喜若狂，只是從那時(shí)(shí)起，他欠下她的就已經(jīng)(jīng)還不清，他又哪里會(huì)(huì)奢求她真的原諒自己？他當(dāng)(dāng)初因?yàn)橐患核叫膶⑺г讖@牢籠中的這些年，有幸得到她的信任與時(shí)(shí)日不多的歡喜，早已足夠，而今如若對(duì)(duì)她而言，往后待在他身邊的日子都是了無(wú)(wú)生趣的，那他怎么忍心強(qiáng)(qiáng)留？
放她走吧。
步南歌沒(méi)(méi)有轉(zhuǎn)(zhuǎn)身，她就這樣背對(duì)(duì)著他，沉默了片刻終于還是離開(kāi)。她并非不想轉(zhuǎn)(zhuǎn)身看看他，只是她怕那一轉(zhuǎn)(zhuǎn)身，她原本放下的心便又動(dòng)(dòng)搖了。
步南歌離開(kāi)這座金碧輝煌的宮城時(shí)(shí)，慕長(zhǎng)(zhǎng)瑾站在宮門(mén)的女墻后，目送著她的馬車揚(yáng)(yáng)塵遠(yuǎn)(yuǎn)去。她就像這禁廷里的春天，仿佛只是短短地在此停留了一陣，卻終歸不屬于這里。而哪怕是這樣短暫的一陣，也讓他曾經(jīng)(jīng)枯槁的心往后都是生機(jī)(jī)勃勃。
“陛下，屬下還須像以前那樣跟著娘娘嗎？”身后的暗衛(wèi)(wèi)問(wèn)(wèn)道。
“不必了。”慕長(zhǎng)(zhǎng)瑾道。
讓她去吧，去看看她曾經(jīng)(jīng)向往的那些山川草木，河流湖海，去過(guò)(guò)她想要的一生。而他已無(wú)(wú)須時(shí)(shí)時(shí)(shí)知道她的消息，因?yàn)樗裏o(wú)(wú)論去往哪里，都走不出他的心?！就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