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復””不僅教日語,還教作文,有個學生寫的作文,我給了50分(滿分100分),原因很簡單,看就知道了。
《買年齡》
題記:“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劉伶《酒德頌》
今天天氣很好。
太陽把整條街烤得像蒸籠,只有不知道什么血型的幾個乞丐在陰涼處摳著腳。
在街的盡頭有棵大松樹,還有位戴著墨鏡、穿著深藍色大褂的精瘦老頭半臥在自己的涼椅里,用山水畫扇子擋住了自己的臉,一邊聽著英文廣播,一邊有節奏地打著鼾。
忽然,從遠處傳來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打亂了這和諧的節奏。
乞丐們停止了摳腳,睜開眼睛,向聲音的源頭望去,是一位雙目炯炯有神的老人家領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乞丐們調整了躺姿,向老人家揮手。
“李大先生,您早啊,這大熱天的,還領著水子出來啊!”
姓李的老人家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倒是那個叫水子的孩子跑過去輕輕踢了說話的乞丐一腳。
“伶叔,你好呀,這是我用零用錢給你買的酒葫蘆!”
“小兔崽子,早晚有個母老虎管你。”
“伶叔,今天我生日……”
水子還想說什么,李大先生拉著他朝著大松樹繼續走。
“林先生,您吉祥,生意興隆啊。”
姓林的精瘦老頭關了收音機,用英語和爺孫二人打招呼。
李大先生拿出一個小布包,慢慢打開,從里面拿出幾枚貝殼遞給了他。
“劃船需要八歲以上,兩歲半……”
水子插嘴道:“不僅要劃船還要打電動。”
“打電動得十二,再給我……”
李大先生付完了錢,熟練地把合同翻到補充條款寫上了購買原因,然后在最后一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長高了的水子時不時地回頭,揮手說再見。
第二天,天還是那么熱。
那個叫伶叔的乞丐在用手掌和手心交替遮擋著太陽,像在煎雙面的半熟雞蛋,透過手指縫,朦朧中,他看到了水子的背影。
“你爺爺呢?”
“掉進水里……”
“那你是來?哦,對了,抬棺得十五歲。”
“那我得給您,一枚,兩枚……”
“簽合同得十八。”
水子第一次簽了字,領了合同,一個成年人在陽光下走遠。
一晃四年過去了。
四年來一年比一年熱,仿佛太陽也被自己烤得難受,和伶叔一樣脫光了衣服。
其他同樣脫光了的乞丐們早已習慣了伶叔不經大腦的罵罵咧咧。
“準是自己的衣服被自己烤沒了,還想奪走別人的衣物,呸!”
水子又來了,要不是主動和他打招呼,伶叔差點認不出來。
水子的頭發被梳得又光又亮,還架上了一副金絲邊眼鏡。簡單聊了幾句,水子便急匆匆地朝大松樹走去。
伶叔轉過頭和對其他乞丐說:“水子大學已經畢業了,剛剛在一個全球好幾強的公司入了職。”
“水子,大小伙子了,這次買什么?”
“大小伙子該娶媳婦了。”
水子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一張簡歷,林先生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左上角貼著一張自信且美麗的姑娘照片,那兩碗大眼睛就像兩個洞,讓人不敢和她對視,生怕掉了進去。簡歷上寫著這個姑娘的完整信息:身高體重、家庭情況、興趣愛好、擇偶要求,還有姑娘的簽名,落款日期是四年前。
“樞問?好名字。”
水子指了指“擇偶要求”那一欄。
“喜歡研究型大學應用型教授,最好謝頂,戴眼鏡(鏡片越厚越好),嗯,越厚越好……”
林先生一邊念,一邊敲著算盤。算盤上刻著的“林布昔”三個金字,在汗水的浸泡和手指的摩擦中愈加發亮,照亮了水子逐漸多起來的白發。
一周后。
不知太陽是否還是那個太陽,但熱度依舊。
早已習慣的伶叔一邊咳嗽著,一邊往嘴里灌著藥酒。
突然發現,面前不知什么時候立了一個老頭,厚厚的鏡片看著有點眩暈。
“伶叔,我是水子啊。”
“你這是?”
水子忽然哭了起來。
原來,水子終于達到了樞問姑娘的擇偶標準,去姑娘家找她,結果開門的是一位老婆婆,水子一開始以為是她奶奶,沒想到卻正是姑娘本人。見水子好奇,姑娘便解釋了原因。原來,樞問姑娘看熱播劇入了迷,害怕自己以后也有那么一位霸道的婆婆。她就想,如果年齡大了,就沒有婆媳矛盾了。一頭霧水的水子一邊思考著心上人難懂的邏輯,一邊走出了姑娘家門。他不知道,這位老姑娘正向他的背影揮手告別,笑得像重疊在一起的鮮花。
伶叔聽完后,把自己的酒葫蘆遞給了水子,水子擦了擦鼻涕和口水,摘掉弄污了的眼鏡,“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正喝著,有分別身著白西裝和黑西裝的二人抬著一副棺材,從遠處飄來。
他們來到近前,遞給水子一張名片,說了句:“你的年齡到了,被強制死了。”
說完,就把還不明緣由的水子扔進了棺材里,很快消失不見了,只留下發愣的伶叔和他睡著了的乞丐兄弟們。
緩過神的伶叔撿起那張遺落的名片,只見正面黑底白字寫著“一見生財”,背面白底黑字寫著“天下太平”。他望著天,拄著地,遲疑了片刻之后,用力咽了口口水,閉上了眼睛。
七天后。
某個松樹環繞的墓園中,有人在水子的墓碑前燒他的遺物,合同補充條款里的字跡竟然在燃燒中顯得異常清晰:帶薪環×××××,一人。
四下望去,做著同樣事情的老人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