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午神

　　無邊無際的沙塔，不計其數的流沙——新堆的，在塌的，矗立的——于暮川眼前永不停息地生死輪回。游離在漫漫流沙和茫茫沙塔間的暮川癡癡地模糊了面前搖晃著自己，一臉焦急地說著什么的牧女。他半張著嘴，目光迷離在靜止了時光的無聲世界里，似醉了酒，失了心，踉蹌著傾向任何一座看到的沙塔。

　　鬣豬四散開來了，分別走向屬于自己的沙塔，剛觸到塔門，一個個就如甘霖中傾力生長的樹苗，挺拔起，舒展開，慢慢妖嬈成牧女的模樣，倚著門、怯生生地看著門外的暮川。

　　它們顏色不一，有的嫩肌如玉，有的面菜肌薄，有的皮相微裂，更甚者同沙塔般有了黃沙的形狀。它們倚著門，凝視著暮川，勾動著手指，嘴里無力地言著：“來，來。”

　　凝視，如絲絲繩線，牽得暮川神魂顛倒。他直了眼，瞅著兩三座塔以外的一個身影，橫沖直撞。少女臉上有三道疤，倚在塔門口，勾動著玉手，聲音婉轉動聽，“來，來”——他，很享受這個畫面。

　　牧女看了眼那個已經沙化，肌膚寸寸掉渣，勾得暮公子魘進心魔的靈魂，快步貼上，吻了暮川的唇。頃刻間，暮川瞳孔放大，身軀顫栗，腳下黃沙飛舞。沙塵吞沒了暮川，待落定時，只見牧女懷里抱著一只皮毛微顫的嫩豬。

　　暮川恍惚中感到牧女的吻肅殺了一切，他囈到自己的靈魂在睡意繾綣中沉了下去，倒了下去。“不要告訴他我去了哪里。”牧女的話如蝴蝶的翅膀輕輕扇動著，合上了他的靈魂。

　　黃沙在沙塔上旋漏妖嬈，猶如荒原上被操控的一只又一只的風箏。牧女薄衣隨風輕卷，舉過頭的右手翻轉晃動，沙塔間的路開始下沉，嫩豬跟著牧女慢慢走進地下。

　　待沙塵從眼前消失殆盡，一切又恢復如初時，他們慢慢走上了另一片地面。一棵高得似乎撐住了天，蓋住了地的大樹籠蓋了一切，大樹之下翠陰郁郁，草色淺淺，每一株綠意上都閃爍著大大小小的星辰。

　　嫩豬隨著漸漸褪去沙塵、膚若凝脂的神走向不遠處的一扇石門，神白衣輕紗、仙履輕盈。暮川又變回了原先的樣子，他暈頭轉向，腳底踉蹌，冒星泛花的眼愣愣地看著正接近著的模模糊糊的門。

　　穿過石門，站在樹下，面向暮川，晃成一抹白影的神在跌過石門從地上爬起的暮川眼里逐漸清晰起來。

　　“人，來。”神，轉身，一個蒼老低曠的聲音傳來。從地上爬起的暮川，聽此，擰起眉頭，抬眼看去，見一位有著彩虹般鮮艷胡子的老翁立在眼前。

　　他環視樹下，見除了他、老翁以及依著樹干長出的一株新綠藤蔓外，就只剩這參了天的樹了。

　　暮川抬頭看了看繁星點點，無所至極的樹，看向正目光卓灼地看著自己的老翁，嘴角剛出個“她”字，轉念一想又止了言語。

　　“她，”浮于地面的老翁微微移著身子，艷麗的須發隨之輕盈晃動，“你要找她。”

　　“對。”暮川的眉頭舒展開，腦海里瞬間浮現出被自己遺在船上的少女那冰冷的尸體。

　　暮川話音剛落，老翁的須發里飄出一根銀絲，一端拴在暮川腕上，一端沉入地下生出一方桌塌，“睡吧，夢是一個人的巫術。”

　　聽罷，暮川睡眼沉沉，倚著桌塌昏昏睡去，一只蒼蠅從他鼻孔里爬出，在他臉上擺了幾腳，徑振開翅膀飛上布滿星辰的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