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是人間之外的另一個世界,這里的哀怨比人間多,歡喜卻比人間少,沒有陽光、山風和鮮花,比人間暗淡得多,但這里的生靈卻不必人間少。
他們必須遵循法則才能存活于地府,神官亦然。
司業與守凈剛入地府未多時,迎面遇上修煉歸來的鬼帝。
“你們倆跟我來。”鬼帝語氣淡然,聽不出情緒。
兩人交換神色,腳步不敢遲疑,亦步亦趨地跟在鬼帝身后。
先是鬼帝,而后神官,再是鬼靈祟靈一眾,最末等便是鬼祟,此乃地府規矩,更是刻在每個生靈命中的規矩,反抗不得。
鬼帝將二人引至忘川河邊,沒由頭地問:“你們可知忘川中四色光點為何意?”
司業與守凈面面相覷,均搖了搖頭,道:“不知。”
“河里流的乃是時光。”鬼帝頗為感嘆,而后道,“上次讓你們辦的事,可有結果?”
“稟鬼帝,人間卻有邪祟作亂,我等已查出幕后之人,此人……”
“此人已被我等誅殺,人間尚存的不過是一些余孽,不成大患。”
守凈搶過司業的話,依司業的性子,必定將無魘之事告知鬼帝,如此一來,無魘難保不會將思慕盞之事捅漏,到時司業必會受罰。
司業聞言側目,暗自驚心,欺瞞鬼帝乃是大罪,本是他一人之過,如今連累守凈一同欺瞞。
鬼帝卻未察覺兩人心中小九九,隨口夸贊道:“你們辦事我自是放心。”
“此番我還有一事需要你們去辦。”
兩人俯首,猜想這才是鬼帝出現的真正原因。
“無魘二十年前曾在人間發現一名驚世修道之才,今日我觀其命星閃爍,恐有變數,你們去人間看看,不管發生了什么,務必保其性命。”
修道之才?保其性命?兩人疑惑不已,地府不得插手人間之事,幾萬年來除卻惡鬼作祟,他們從未踏足人間,更別提保護一個凡人。縱使驚世之才,也不該如此。
“此事本該由無魘來做,但他與那人曾有師徒之情,再接觸恐擾其命數。”鬼帝垂眼將兩人疑惑盡收眼中,“我知曉這不合規矩,但那人將會造福人鬼兩界,為之破例,未嘗不可。”
司業從中猜出些端倪,試探問道:“敢問那人姓甚名誰?”
鬼帝皺著眉,似乎在腦海中搜尋記憶,半晌道:“姓花,名自量。”
“花自量!”守凈不住驚呼。
“認識?”鬼帝目光掃之,透著凌冽。
司業忙答:“我與守凈在人間搜尋鬼祟作亂一事時,與此人有過交集,可他并不是修道之人。”
“此事無魘曾與我說過,乃是時候未到,他自有他的命數,你們去了人間只需在危難時保他一名即可,切記莫要干預他人命數。”
“司業明白。”
“守凈明白。”
兩人藏起心中各種疑問,面色無常地將此事應下。
吩咐后,鬼帝便盯著忘川,久久未發一言。
未得命令,兩人自然不敢退,便候在一旁。
也不知過了多久,鬼帝突然嘆道:“司業,你的事我聽澤夢姬說了,修何種法術好,旁人多不得嘴,可不傷不損的功法,以后你便無法再修。”
司業愣了愣,忙道:“一切皆是我自己的選擇,如今這樣,我覺得很好。”
鬼帝聞言微微搖了搖頭,乘云而去。
剛一走遠,守凈忙問:“澤夢姬怎會將你之事告知鬼帝?她可會說些別的什么?思慕盞之事她可知曉?”
司業搖頭,守凈不知曉的,他又怎會知曉。
“難不成是真的!”守凈忽然驚叫,惹得司業側目。
她四周看了看伏在司業耳邊,悄聲道:“聽說澤夢姬與鬼帝有舊情。”
司業呵斥:“胡說八道,妄議鬼帝是什么罪,你不知曉嗎?”
守凈癟癟嘴,喃喃:“兇巴巴,我說與你聽,你又不會告密。”
“你怎知……”守凈趁司業說話時,突然湊近,鼻尖相觸蹭了蹭,“我……不會……告密……”
司業磕磕巴巴說完話時,守凈早已退開,跑出幾步,回首笑道:“走啦!找花自量去!”
大膽!他在心中這么想著,卻又不免欽佩守凈恣意的性情。
自古以來,修道之人便對情愛二字敬而遠之,因生情愛便生牽掛,生了牽掛便無法一心向道。
身為神官,自有命定職責,理當潛心修行,否則在其位不能謀其職,必遭天譴。守凈這般放任地動心動情,司業實乃自愧不如,捫心自問他既羨慕卻又深知修為不可廢。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跟上守凈。
兩人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尋花自量自是不易,好在十月與司業神力相同,找起來輕而易舉,找到十月便能找到花自量。
兩人循著十月的氣息竟來到二殿外,相視一眼瞬間猜想無數,當即沖進殿內。
入殿后,便看見眼前一番景象。十月與沈綰兩人被封了神識站在兩側,滅仇劍以兩股繩垂吊在兩人之間,隔斷其中一股,滅仇劍便會立刻傾斜砍向另一邊,十月與沈綰只能一死一活。
兩人見此不敢盲目動手救人,而觀另一側,花自量與無魘并肩坐著,無魘輕輕搭在花自量肩上,好似關系匪淺。
“自量!”
花自量對司業的呼喚無動于衷,只是盯著十月與沈綰的方向出神,他的心便如同滅仇一般,被兩世記憶拉扯,稍有偏移,便毀掉一人。
無魘卻對兩人的到來十分不悅,冷著聲假意客氣道:“稀客,兩位神官怎么有空來二殿閑逛?”
“放人!”司業毫不客氣,十殿閻羅間本就互不順眼,更何況無魘利用守凈,殘害無辜,可惡至極。
無魘輕笑不予理會,他已給足司業面子,既然司業無理在先,他又何必做表面功夫,二殿內溫度驟降,宛如冰窟。
他轉身之際,司業捏起火訣,召喚火舌朝他猛襲而來,他抬手凝訣,筑起一面冰墻。火舌在冰墻上來回撞擊,最終繞至上空化作一縷灰煙,冰墻隨之溶解,分作兩條水龍,如蛟蜿蜒纏繞。
司業與無魘各控一條水龍,彼此撕咬,殿內狂風大作,屬于司業的水龍周身憑空攀附上一層藤蔓,如同給水龍披上戰甲,使其攻勢更為猛烈。
眼看身披戰甲的水龍逐漸壓倒吞噬另一條水龍,無魘輕蔑一笑,凝結一根冰針朝司業刺去。
同時催動五行法術最為耗費神力,更何況司業僅有半數神力在身,即使是一根冰針,他也抽不出一絲一毫的神力予以抵抗。
無魘看司業的眼神掛著嘲弄,五行兼修又如何,到頭來卻被一根小小的冰針所傷,想想便覺可笑。
一旁的守凈將一切看在眼中,想也未想縱身擋在司業身前,冰針入體,寒意瞬間侵襲全身。
司業收勢接住倒下的守凈,她全身冰涼,在他懷中不住地顫抖,他握住她的手,渡神力為她驅寒。
無魘趁此機會對司業道:“當初你若不救她,尚能與我一戰,可如今你們聯手也未必是我的對手,況且你已并非不傷不損之身,我勸你為自己的性命考慮,莫要插手我的事。”
守凈逐漸恢復溫度,司業才抬頭對無魘道:“我二人奉鬼帝之命,保花自量性命!”
凡是經鬼帝知曉,便不可任意妄為,無魘不禁皺眉,他此番干擾花自量命數已深,此舉犯了鬼帝大忌,可瞧眼前形勢,猜想司業與守凈并未將他所為告知鬼帝,否則,來此處問罪的便是鬼帝本人。
稍加思索,他便明白兩人為何替他遮掩,他們必定做了什么違反規矩之事。他快步行至十月身旁,扯下她一根發絲,發絲在空中旋轉無力落在地上。
果然動用了思慕盞,地府一切生靈的外貌皆是意念所化,毀之便消散,只有人的頭發才會離體后依然存在,而十月本是鬼靈未經輪回如何成人?世間只思慕盞有這個能力。
“無魘!”花自量猛地站起身,盯著無魘怒吼,“離十月遠點!”
方才殿內打斗時,花自量始終呆滯著一言未發,但無魘一靠近十月,他便不由地緊張,無魘扯下十月的頭發,他便感同身受一般的疼。
“徒兒,你還未看清此女的丑陋面目嗎?”花自量對十月的在意惹得無魘不悅,他轉頭看向司業與守凈,“你們倆來得正好,今日便給自量做個見證。”
見證?兩人疑惑,聽無魘所言,想來他已與花自量師徒相認。
“鬼帝命你們保他性命,那你們也該知曉他今后將有怎樣的功績,怎能為情所困,我如今便是替他斷情。”無魘伏在兩人耳邊如是悄聲地說,“別插手,否則我便將思慕盞之事告知鬼帝。”
他走到花自量面前,花自量眼中明顯猶豫不決,此時不逼更待何時?
“徒兒!考慮得夠久了,是時候做個了斷,這兩人一個為你千年所愛,另一人騙你動情,滅仇劍已等候多時,她們倆只能有一個活著,由你來選。”
司業這才明白,無魘所做的一切究竟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