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族比大殿的路上,云泱顯得異常平靜,目光無喜無憂,無波無瀾,但卻深邃得如同無盡的黑暗深淵。
路上,一個個族人對他投來異樣的眼神,這些眼神,大體可以分為三類。
一類是幸災樂禍的喜悅,就如同自己曾經(jīng)仰望的對象一瞬間變?yōu)榱丝梢噪S便碾死的螻蟻。
一類是懷古傷今的令人難以察覺的感傷與憐憫,就如同生活寬裕的富人面對街頭要飯的乞丐,這種眼神在云泱看來,是比第一種眼神更要可怕的!云泱是誰?他曾是彼星城百年一遇的武道天才,是彼星城未來城主的最佳人選,他曾是站在這一片土地上的常人無法企及的一顆耀眼的明星,即便那顆明星已然隕落,他內(nèi)心的傲氣與骨氣卻是絲毫不減。
曾經(jīng)的他,會對弱者展露出這樣的神情,而現(xiàn)在,那些曾經(jīng)被他視為低賤的族人也開始憐憫他時,這又怎能讓他輕易釋懷。
而最后一種眼神,也就是第三類眼神,是斜睨所表現(xiàn)出的無法掩飾的不屑與唯我獨尊的驕橫,投來這種眼神的,要不就是家族里有錢有勢的貴族子弟,要不就是和云泱巔峰時期都不遑多讓的年輕一輩的少年天才,這類人往往自詡清高,對普通的同齡人向來不屑一顧。
可這么說來,云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曾經(jīng)的他面對父母的夸贊、朋友的羨慕、妹妹的崇拜,他也慢慢變得驕橫起來,甚至就連自己一直以來流著血汗堅持下來的修煉也都松懈了不少,人在順境下往往容易如此,得了一點小成績就洋洋得意,這樣的人在漫漫武道長路上是走不遠的。
云泱是不幸的,但也同樣是幸運的,他幸運在于他有機會去磨礪自己的意志:天賦再高,意志不堅定又能怎樣?那一天的到來,他一切的驕傲被撕毀得一干二凈,曾經(jīng)的一切如過往煙云,消散殆盡。
在這個世界里,誰的拳頭大誰才說了算。曾經(jīng)的云泱,天賦異稟,實力雄厚,因此他有資本驕橫,而現(xiàn)在的自己呢,除了往日的輝煌又擁有什么?又拿什么讓別人去尊重自己呢?
這一路上,一父一子,許久無言,作為云族的族長云鼎,他又怎么看不出同齡人對待云泱的態(tài)度呢?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但他沒有阻止,因為他深深地明白一個道理:作為云泱的父親,他不能什么事都幫孩子安排得井井有條,這樣的孩子是不可能長得大的。
云媛街的盡頭,是一個無比寬廣的比武臺,比武臺被青瓷磚鋪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形,半徑長達近兩百米,圓圈周圍是幾十層的看臺,看臺最中央是一列耀眼的金色座席,金色坐席的兩邊顏色逐漸變暗,從金色變?yōu)樽仙肿優(yōu)樗{色,再變?yōu)榍嗌?,最兩邊的是最普通的黑色座席。
顏色象征著地位,自古以來都是如此,有資格入座金色坐席的,都是族長和長老級的人物;有資格入座紫色坐席的,都是為家族做出過重要貢獻的武道玄者以及世代相襲的族內(nèi)的貴族,他們合起來象征著整個云族的威嚴與權威。
“隨我來!”云鼎帶著云泱穿過大片的黑色和青色坐席,落到耀眼的金色坐席旁。
坐在金色坐席中央的一位老者猛地睜開雙眼,目光毫不躲閃地直勾勾看向云鼎,怒斥道:“族長這是何意?云泱曾是我族千年一遇的武道天才,那時的他的確有著足夠的資格和我們這些長輩平起平坐。而現(xiàn)在,十五歲的云泱修為才達到可憐的筑基境一級,你難道不覺得再讓他和我們一起坐在這里,有些丟人現(xiàn)眼么?”老者的語氣里滿是辛辣的諷刺意味。
云鼎皺了皺眉頭,隨后溫和一笑道,“大長老你這話可就說得不厚道了,令郎的女兒同樣身為晚輩,為何就能和你并排同坐,況且云泱雖因不明原因修為沒落,但畢竟曾經(jīng)為云族闖下了赫赫威名,理應得到應有的尊重?!?p> 灰袍老者緩緩地搖了搖頭,嘴角冷笑連連,“我的孫女是云族年輕一輩中最頂尖的天才,年僅十五歲便達到了令郎一生都達不到的踏罡境一級修為,這等天賦在彼星城中都足以稱得上是妖孽級別的了!”
“至于你的兒子云泱,他的確曾為家族爭得過榮光,但同樣的,現(xiàn)在的他也成為了彼星城全城的笑柄,就連彼星城城主寒敖繁都對云泱失望透頂,你又有何資格在我面前提過去的事情,至于云泱為何會落到如此凄慘的境地,呵呵,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不在外面干一些行為不檢點的事情,又怎會遭到天譴呢……”
“閉嘴!”老者話音未落,云鼎早已面色通紅,一拳直朝老者揮來。
老者臉上冷笑更甚,言語里諷刺之意已是不加掩飾:“云鼎族長這是要在看臺上動手?這可不太合乎您親自定下的規(guī)矩啊!況且是什么事情能讓云族長激動到這個程度呢,哦,我大概明白了,是你那個廢物兒子哈哈哈,也不知道我家孫女那幾年是瞎了眼還是怎么回事,竟然喜歡上了你家的那個廢物小子,呵呵,你家那小子也不知道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算是個什么東西!”
云鼎越聽越怒,雙拳一前一后接連朝灰袍老者揮來,老者卻只是左右閃避,從不還手,這時的云族族長云鼎,哪里還像是一個族長的模樣,簡直像是一頭發(fā)瘋的野獸。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不可否認,云鼎的心機和城府都相當之深,也正因如此,他的族長之位才能夠一直坐得如此安穩(wěn)。
可如今面對大長老的屢次挑釁和對自己兒子的無限譏諷,他終于忍無可忍,什么族規(guī),什么族長之位,這些東西此刻在他心中早已不重要了,他現(xiàn)在心里有的只有自己的兒子!
老者的雙瞳里隱約閃爍著詭異的鋒芒,也正在此時,云泱的一只手牢牢扯住了云鼎的衣角。
“父親,別生氣了,您先坐下休息一會兒,讓孩兒和他說話!”云泱輕聲耳語。
云鼎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嘆息著搖了搖頭,隨后便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旁邊圍觀勸阻的群眾見狀都四散開來,但討論聲依舊綿延不絕。
“大長老云緣錫的膽量也是越來越大了,連族長都敢如此頂撞?!?p> “可不是么,不光膽量越來越大,連野心也越來越大了呢!”
“可惜啊,云鼎拿什么和人家云緣錫比,論年齡,云鼎在云緣錫面前只能稱得上是個晚輩;論實力,二人旗鼓相當;論后輩,云泱的資質(zhì)的確遠非云雪若可比,但可惜??!天才云泱早已隕落。如此看來,云緣錫對族長之位可以說是勢在必得啊?!?p> 面對這件由座次引起的突發(fā)事件,大家都對此感慨不已,看法不一,可這場事件中被所有人都自動忽略了的云泱卻是異常平靜,他安撫完父親的情緒后,緩步走上前來,直面大長老卻無絲毫懼意,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但任誰也能夠聽出他言語中的怒意:“大長老這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呀!試圖激怒我的父親而引他觸犯族規(guī),從而取而代之,不錯不錯,真是不錯??!不愧是我云族最最德高望重公正無私的大長老??!”
云鼎扭頭看向云泱,目光中透露出些許贊許。
云緣錫完全沒有想到云泱會說出這一番話來,可聽完卻朗聲大笑道:“謝謝小鬼的夸獎了,老朽也定會不負眾望,為云族做出一番事業(yè)來!”
云泱搖了搖頭向遠方走去,品味著大長老的話,暗暗嘆息:這只老狐貍果然不好對付。
驀然回首,云泱定定地看著大長老道:“我這就前往平民席,不用你說,我自己也不認為自己有資格繼續(xù)呆在貴賓席了,但是,”云泱雙目微瞇,“我奉勸您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世上因果循環(huán),冥冥中自有天意,你和云雪若這些年來是怎么對待我的,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別到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偷雞不成蝕把米可就不劃算了!還有就是,”云泱手指直直指向云雪若,嘆息道,“不是你瞎了眼看上了我,而是我瞎了眼答應了你這只白眼狼,而且,你也配不上我!是我這些年來自作多情了!”
云雪若眸光劇動,云泱卻轉(zhuǎn)過身來,再沒回頭,飄然而去。
看臺上方,一個身著青白長衫的少女目光正緩緩地隨著云泱的步伐飄移,眼神中閃爍著晶瑩的淚珠。
“好啊,這才是我的泱兒!”云鼎喟然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