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走著走著就停下了腳步。他們站在過去的時間里，我繼續向前走。

　　劉學晨病逝了。這個概念最開始是輕飄飄的。

　　一周后，我偶然翻開了紙箱子，看到了曾經使用的書包，以及被我丟在旁邊的棉線手鏈。我還在、手鏈還在、把它送給我的人卻不在了。

　　假的吧，怎么會。

　　我這才深深地感受到生死帶給人的震撼。

　　我為劉學晨做了一篇紀念文章，投到了一個情感向的公眾號那里。第二天的一早，我發現我的文章被發表了出來，結尾標上了我的署名。

　　——“請不要忘記這樣一個滾燙的生命。”

　　后來這篇文章廣為人知，人們都嘆息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他們短暫地記住了這個少年。而隨著時間的沖刷，他又淹沒在了歷史的浪花中。

　　那本日記被我藏在了紙箱子中。他將我看做唯一的朋友，這份情誼比天高，比地厚；壓在我的身上，我每次想到他，都覺得喘不過氣來。

　　我這題目，“小我十二歲的弟弟”或許有吸引人眼球之嫌，因為我并未著重談論他什么，他也沒有切實地改變我什么。直到我高中畢業，我也一直是這樣想的。

　　高考出成績的那一天，我分外的平靜——考得和平時差不多，又是擦邊進了個普通的大學。我便和舅舅開玩笑：“我永遠都是普通人群體中的邊緣部分。”能走到現在，我的運氣占了很大的比重。

　　舅舅靜靜地看著我，笑了——這是他第一次對我笑。“不容易，把你養大了。”他如釋重負地長嘆了口氣。

　　“找著工作了，好好回報您。”我向他承諾。

　　舅舅滿眼疲憊地望向我：“幸兒，舅問你個事兒。”

　　“您說。”

　　“你恨你爸不？”

　　我愣了一下。“恨不恨的，沒區別，我也見不著他了。”自從將我送到舅舅家里，父親就再也沒有過來看過我。他就好像是蒸發了一樣，我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你應該恨他，不然對不起你媽。”舅舅冷冷地笑了一下，“你媽這輩子，最不該的就是嫁給你爸。”

　　那天晚上，舅舅將他隱瞞了五年的故事完完全全地告訴了我。

　　“你爸總喜歡在社會上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哼，就是被那些朋友害的，鬼迷心竅了，賭博去了。”

　　賭博，一怕贏，二怕癮。父親贏了三四萬塊錢，心里就飄了，手上越發沒有把門起來。第一天輸了五千，第二天就把賺的全給還了回去。父親不死心，覺得自己還能靠著運氣搏一把，哪知一盤一盤下來，把手上的錢輸光了不算，還欠下二十萬的債來。

　　二十萬，這需要父親勤勤懇懇地工作八九年，拼了命地省吃儉用才能攢出來。

　　父親拿不出現成的二十萬，就與賭場的人簽訂——在一年內還清，總共還三十萬。

　　父親先是盯上了祖傳下來的房子。母親一聽到這個想法，想都沒有想就拒絕了。不管怎么樣，安家立足之本是萬萬不能丟的。

　　“不如你去幫人生個孩子，生一個就能給好幾十萬。”

　　母親最開始是不樂意的；她起碼是個人，就算她再怎么下賤，也不可能做買賣生命這種事。可是丈夫還債要緊，母親覺得夫妻這么些年，自己總不好坐視不管，于是思來想去就答應了。

　　舅舅說到這里，沉默了片刻，把自己胸腔中的怒火強行壓了下去。“我姐就是想得好，心太軟，幫了那么個人渣，還把命丟了。”

　　我聽得也傻了：“所以——我那個‘弟弟’，不是我的血親？如果這是別人的孩子，她為什么不和我說一下？”母親但凡解釋兩句，我也不至于誤會她這么些年。

　　“這又不是什么上得了臺面的事兒，你那時候也才十二歲。”

　　我哭笑不得。

　　“我姐心里過意不去，她身體又不太好；再加上受孕的時候......也不衛生，孩子是沒事兒，這孩子的媽卻因為感染，病死了。”舅舅用一種近乎平靜的語氣說道。他的平靜不是釋然，而是經過了五年，沒有力氣去徹徹底底地恨了。

　　我聽著這個魔幻的現實故事，不知道該作何評價。舅舅又和我說，那黑心的中介從死人身上撈錢，約好的二十五萬，最后只給了不到十萬。為我的未來著想，父親將我過繼給了舅舅，自己賣了房子，從此銷聲匿跡了。

　　“把你養大，也算是還了人情。”舅舅無奈道，“也沒別的囑咐的，你上過學，現在成年了。”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別想過去，好好生活。”

　　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