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劫后余生

　　只穿著褲衩的我想要努力的站起來，可是渾身的劇痛讓我寸步難行，余震還在繼續(xù)……

　　建筑在持續(xù)的崩塌毀壞，寒冷和痛苦交替著摧殘著我的單薄的身體。

　　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喊著什么，然后感覺自己被一股特別大的力量從廢墟中扯了出來，有人抱著我，有人背著我，有人抬著我，眼睛被血水迷住了……

　　紅色的世界有一種凄迷的慘淡，我似乎看了看新華北路兩側(cè)的樹木，在大地震動的那一瞬間，似乎曾想躲而避之，有的樹已“逃”離樹行，卻又被死死地扯住，錯位的樹與樹行，相距一米有余；

　　墨泉縣野雞坨公社衛(wèi)生院，一側(cè)門垛整個兒向南滑去，斜倚在另一個門垛上；而開平化工廠廠門的高大門垛，在地震的那一刻，也仿佛被一雙巨手扭斷，成左旋而傾斜；

　　……更為驚心的是，在地震地裂縫穿過的地方，墨泉黨校、實驗第二小學(xué)、地區(qū)農(nóng)研所以及整個路南居民區(qū)，都像被一雙巨手抹去了似的消失不見了……

　　仿佛有一個黑色的妖魔在這里肆虐，是它踏平了街巷，折斷了橋梁，掐滅了煙囪，將列車橫推出軌。一

　　場大自然的惡作劇使得墨泉縣面目全非，七零八落的混凝土梁柱，冰冷的機器殘骸，斜矗著的電線桿，半截的水塔，東倒西歪，橫躺豎倚，像萬人坑里根根支棱的白骨。

　　欲落而未落的樓板，懸掛在空中的一兩根彎曲的鋼筋，白色其外而被震裂的公路內(nèi)里泛黃色的土墻斷壁，仿佛是在把一具具皮開肉綻的形容可怖的死亡的軀體推出迷霧，推向清晰。

　　20世紀70年代的死亡實況，就這樣殘酷地被幸存者——我看在眼里了。

　　濃濃的霧氣中，聽不見呻吟，聽不見呼喊，只有機械的腳步聲，沉重的喘息聲，來不及思索的匆匆對話，和路邊越堆越高、越堆越高的尸體山！頭顱被擠碎的，雙腳被砸爛的，身體被壓扁的……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一個女兵被一根水泥梁柱戳穿了胸膛，胸口血肉模糊；一個孕婦已快臨產(chǎn)，她人已斷氣，下身還在流血；一位遇難者，眼球外突，舌頭外伸，整個頭顱被擠壓成了一塊平板；另一位遇難者，上半身完好，下半身和腿腳卻已模糊難辨。

　　人類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軟弱無力、多么的卑微渺小、多么的脆弱單薄，我身心徹底奔潰了，我想去救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沒有了知覺，我的眼睛看不到家在哪里？

　　一切都特別陌生而血腥，我的意思在斷壁殘垣、瓦礫之中游走，我渴望能停下來，能休息一下，能喝口水，可是痛苦一直在持續(xù)著，仿佛沒有終點，沒有盡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醒來的時候，只是看到醫(yī)生和護士們忙碌著，奔跑著。

　　后來，我被送到了集中救助站，我的意識里一片空白，除了痛苦就是無盡的黑暗，甚至有時候會沒有意識。

　　最后，傷病員們大都被轉(zhuǎn)移到臨近的省份和地區(qū)，我被確診為嚴重腦震蕩、顱內(nèi)出血、右心房擠壓過重、并且三條肋骨斷裂，內(nèi)臟大出血、肱骨骨折、左小臂大出血，我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但我還是清楚地能記得那時的自己是被一輛面包救護車拉著。

　　記得在路上被一群可怕的災(zāi)民圍攻，他們想要坐車離開，也有人是想要車上的補給，最后協(xié)商了半天，面包車的發(fā)動機才又重新響起了轟鳴，

　　傷員們先在一個臨時的醫(yī)療救護中心止血包扎，然后又和另外的一大批重傷員被送到臨近的京唐市三一二中心醫(yī)院。

　　我在這里住了有小一年的時間，我千瘡百孔的身體脆弱的如同風(fēng)中搖曳的蘆葦，被吹進泥土里，被踐踏的支離破碎。

　　所幸我的大腦還可以思考和判斷，等到我能行動自理的時候，就開始準(zhǔn)備辦理出院手續(xù)了。

　　政府承諾對受災(zāi)群眾在后續(xù)安置和工作方面予以照顧，我從部隊和學(xué)校找到自己的一點資料和檔案，然后拿著墨泉臨時指揮中心出具的證明到當(dāng)?shù)氐拿裾C關(guān)請求予以幫助。

　　出院手續(xù)和安置工作相當(dāng)?shù)姆睆?fù)，前前后后大約花了快一年的時間。

　　不過，辛虧有這段時間的緩沖，要不然我也不會再遇到小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