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眾人把施笛的尸體火化了。
火化前，哈塰把她手腕上的珍珠淚串給解了下來，攥在手里，藏在心頭。
施笛爸爸一邊安撫著哭成淚人的施笛媽媽，一邊對哈塰說道：“小笛能有你這么個(gè)男朋友很幸運(yùn)，謝謝你陪她到最后一刻。”
“不謝。我愛她。”哈塰把目光移到施沁手上的骨灰盒，伸出雙手，示意讓施沁給他，“她要我把骨灰撒進(jìn)海里。”
施沁半信半疑，但最后還是給了他。
眾人跟隨哈塰去到里安尼安海，哈塰轉(zhuǎn)(zhuǎn)身，手指微動(dòng)，使用法術(shù)(shù)把骨灰盒掉包了。
他當(dāng)(dāng)著眾人的面，冷冰冰地將假的骨灰盒里的骨灰撒向半空，被海風(fēng)(fēng)吹散的骨灰紛紛飄落到海里，接著一層一層兇猛的浪花將它們覆蓋，與海水融為一體，成為里安尼安海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施沁邀請他和施笛父母吃頓飯，感謝他對施笛的愛。
他拒絕了。
對他最好的感謝就是讓施笛復(fù)(fù)活，但這是不可能的。既然她不在，又有什么意思呢？
施笛的家人走后，哈塰身上的力氣全都被退去的浪花帶走，他全身空乏，仿佛只余留下一個(gè)絕美的空殼。
他重重地墜在了海浪與沙土的交界處。
神色呆滯，眼神混沌。
他不敢再去無人島。因?yàn)槟抢镞€留著兩個(gè)空空的酒瓶子，還有她曾留下的氣息。
她死了嗎？
死了，也沒死。
他艱難地從地上撐起來，一步一步笨重地走向大海深處。
他走到一半，雙腳相繞，倒在了水里。
但他不放棄，咬著牙爬了起來，像她當(dāng)(dāng)初溺海尋死一般走向海里。
愈走愈深，海水沒過了他的全身，水的感應(yīng)(yīng)使他不自覺地化為原型。
他想要像她一樣感受海的絕情，沉溺其中。
他隨著海水沉落，閉著眼，落著珍珠淚，沒有任何掙扎。
突然，海面上涌起的浪花就像惡魔般兇狠，欲吞噬海上一切生物！海天連接那一處，烏云受某種力量聚集成團(tuán)，覆蓋所有光明。
頃刻間，狂風(fēng)(fēng)隨著海浪呼嘯，黑沉的天仿佛要壓垮這座城市！電閃雷鳴與烈風(fēng)(fēng)合奏了首鬼曲，不斷哀嚎她的死去。
片刻，下起了傾盆大雨，海水愈發(fā)(fā)兇猛，沖毀了里安尼安海周遭的一切！
海水在雷電的支持下愈發(fā)(fā)肆無忌憚，瘋狂擾亂世間平靜。
一道絕色的身影落入海底中的萬丈深谷。
雷聲驚起！他的腦海思緒炸亂，浮現(xiàn)(xiàn)了她的笑顏。
他反應(yīng)(yīng)過來，以后這張臉只能存在于幻想與夢里，可見而不可得。
他不敢相信她真的離開了，一想到這，他便像被人掐住咽喉般難受，萬萬道雷電好似劈進(jìn)了他那顆難以自拔的心臟。
他無法自控，隨著上頭的雷聲開始放聲嘶吼，猙獰著原本迷人的面容，手指緊縮擰成枯枝丫般可怖形狀，喊聲與暴風(fēng)(fēng)雨相呼應(yīng)(yīng)，沙啞得令人發(fā)(fā)顫，如來自地獄的惡鬼的怒聲似的刺耳。
他的喊聲越嘶啞，雷雨便越迅猛！
從他眼角溢出的珍珠圍繞在他身旁，久久不離去。
嘶吼聲持續(xù)(xù)到某一刻，他倏地停下，不知所措地大口大口吸著海水，渾身發(fā)(fā)顫，海水的涼意蔓延全身。
很累。
還沒落到底，各色各樣的魚群便從四周游來，向他聚集，同珍珠一起將他護(hù)著。
深處迎來一只藍(lán)鯨攜帶光明將他托在自己的背上。
他猶如行尸走肉板滯地躺在藍(lán)鯨龐大如島的背上，似乎魂魄被吸走，毫無神氣，望著自由穿梭的魚，溢出的一顆珍珠落到他的胸膛上，不過一瞬，便又游開。
他也想要擺尾而游，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自己動(dòng)彈不得，連最后一絲的力氣都隨著她消失殆盡了。
藍(lán)鯨就像當(dāng)(dāng)時(shí)救她于海水之中的他，而他就像當(dāng)(dāng)時(shí)落入深海的她。
不同的是，他是鮫人，永遠(yuǎn)也不能體會(huì)她的痛苦。
藍(lán)鯨和魚群陪他在海里游蕩了很久。
他一只手溫柔地輕撫了藍(lán)鯨的背，另一只手在他看得見的無盡黑暗中抬起，萬千條魚用身子井然有序地一一摩挲過他的手掌心。
“再見。”
語畢，他用盡全身力氣，瞬移到了午壬西海。
化為人形的他還穿著那件黑襯衫。
他坐在一顆大礁石上，目光緊緊盯著午壬西海的波浪。
用意念向藏匿在深海里的寸那揚(yáng)傳話：“不出來嗎？”
“空氣太臟，我不想上去。德索哈塰，原諒我的不禮貌。”
“幫我個(gè)忙。”
“七百年前你沒殺我，我感謝你，有什么要我?guī)偷拈_口便是。”
“里安尼安海以后就是你的了。”
“那兒永遠(yuǎn)都是你的，我只能暫時(shí)幫你管著。”
“那你就管著。”
“你和恩雯安都是德索最后的血統(tǒng)(tǒng)，你這么做，王會(huì)怪罪的。”
“我不過是個(gè)棄子，他要?dú)⑽乙埠茫乙簿徒饷摿恕！?p> “好自為之。”
哈塰草草地結(jié)(jié)束了與寸那揚(yáng)對話，瞬移到了明糜林。
裕旻和野葛早就感應(yīng)(yīng)到黑花的消散，明白了這一切。
哈塰一手捧著骨灰盒，佇立在斂月潭邊。
清澈明澄的湖水倒映出他的消極。
野葛湊過來，用腦袋蹭了蹭他的長腿，裕旻走到他旁邊：“你打算怎么辦？”
“這片潭，我的了。”
“你要喜歡，就拿去。算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
“謝謝。”
裕旻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骨灰盒：“你也夠行的，偷換了骨灰盒。”
“那兒太臟，污染太多，我不希望她碰到那些惡心的東西。”
“所以就把目標(biāo)(biāo)移到了我這斂月潭？”
“這里干凈，我把里安尼安海給了寸那揚(yáng)，他不會(huì)像我一樣多管閑事。”
“他可是個(gè)暴脾氣的，只要海水受到嚴(yán)(yán)重污染，就發(fā)(fā)海嘯下暴雨，一片里安尼安海，一片午壬西海，夠他忙的。”
“海水污染，我受到的傷和影響也不少。以后我會(huì)在斂月潭里療傷。”
“你是想清凈吧？”
“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和她在一起。一邊說大海是我的家，一邊又討厭它的臟……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
“你討厭的不是大海的臟，你討厭的，是人的污染。”
“遇見她，我實(shí)在是對人討厭不起來。”
“愛屋及烏，你這份愛，可真是深沉。”語畢，裕旻便轉(zhuǎn)(zhuǎn)身走回了木屋。
哈塰將骨灰盒打開，把那串珍珠淚串化為灰燼，落到施笛的骨灰上。
緊接著，他將盒中灰猛地一撒，飄到潭水上。片片灰模糊了他的憂愁。
潭水淹沒了她的骨灰，哈塰化為原型，墜入潭底，感受她的痕跡，她的不朽。
只要他一日不死，他們就能永生永世糾纏于水底。
“施笛，我將會(huì)伴著你的氣息和痕跡，永遠(yuǎn)陪著你，而你，將是我生命中不可失去的一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