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還沒吃完,外面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鄭靈將視線投向到窗戶外面,她想起一件事。
那個時候她和周肇深剛剛交往不久,實際上兩人的生活并沒有什么大的改變,不過是一起上學放學罷了。他們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只是懵懵懂懂表達了對對方歡喜的心意,根本不知道戀愛應該要做些什么,純潔得連手都沒牽過。
有一天她下午放學并沒有和周肇深一起回家,因為她答應了一個玩得要好的女同學去她家里一起看電視,那是最近在班里女孩大受歡迎的一部電視劇,鄭靈沒看過,一群女孩討論的時候她有些插不上嘴。
兩人端著小板凳聚精會神,在電視機前一直看到了七點半,鄭靈才在天黑之前頂著書包跑了回來。回來的時候下起了小雨,她身上潤了一大片,徑直跑到了周肇深的房間,那時候他家基本上都不會鎖門,因為周肇深每天都要檢查她的作業。
周肇深看著她的樣子似乎有些嫌棄,卻仍沒說什么,只是放下筆起身從衛生間拿了一條洗的發白的舊毛巾替她擦著發上沾濕的雨水。
鄭靈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的服務,坐在床邊閉著眼睛任他折騰。只是沒擦幾下,對方慢慢停止了動作。她疑惑睜開眼睛,發現對方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見她睜眼便立刻移開了。
“怎么了?”鄭靈傻傻問道。
“自己擦。”周肇深不知為何停止了服務,轉身從衣柜里找了一件自己明天穿的夏季校服遞給她,“衣服濕了,把衣服換了。”
鄭靈知道穿濕衣服對身體不好,拿了衣服就往衛生間走去。周肇深叫住她:“里面燈壞了,就在房間里換吧。”他家衛生間很小,也沒有窗戶,這個時候已經漆黑一片了。
說完他神色自然地將房門落了鎖,轉過身的同時拉上窗簾。
女孩子的隱私方面鄭德沒有給她說太多,但是學校有講過。鄭靈糾結了一下下,好在夏天的校服沒那么繁瑣,不過一件短袖而已,背對著周肇深快速換好了衣服。
這個時候他們體型幾乎沒什么差距,鄭靈穿上也就稍稍寬了一些而已,后來回到家里甚至連鄭德都沒發覺什么不對。后來鄭靈屢次霸占了周肇深的衣服,直到兩人體型慢慢拉開了差距,這個游戲才作罷。
等到鄭靈說了句‘好了’之后,周肇深才依言轉過身。
兩人望著對方,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數學作業。”周肇深出聲催促到。
“啊?”鄭靈蹙著眉,她今天一直在看電視,哪里有時間寫作業,“能不能把你的作業……”她思索了好久,終于想起上學期在國語課上的學的詞語,活用道,“給我稍微‘借鑒’一點點……”
周肇深亦蹙眉看著她,不置可否。
對方不妥協,鄭靈只好使出第二招,轉移話題:“今天我看了一部電視劇,肇深,你知道情侶之間要做些什么嗎?”
“你可不能板著臉天天教訓我,更不能走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了。我看電視劇上,男女主角他們都會牽手一起走。”鄭靈頭隨著聲音一起低了下去,然后猛地起身湊到他面前親了一口,靦腆說到,“他們還會接吻。”
周肇深臉上終于出現了少見的驚愕,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好像那時連耳根都紅了個徹底,低斥道:“你都看了什么!”
她還想辯解什么,周肇深卻不給她機會,學習她方才的動作湊了過來,吻上了她的唇。
那是他們彼此的初吻。
排演、練習、聚會,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新的一天醒來,葉懿凌拉開窗簾,暴雨洗刷后的城市格外美麗,不遠處豎立在潘塔納月公園的潘塔納月鹿在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發光。
難得清閑的周日,他推掉幾個朋友的邀約,獨自去聽音樂會。進場的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過來,這個號碼有些熟悉,他想了想卻沒記起來。
“葉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了,您兩個月前在我們AD定制的那條裙子,今天已經到店,需要現在給您送過去嗎?”
他才想起今天已經快七月底了,這條裙子是他打算送給鄭靈的生日禮物,一時有些失語。
沒有聽見他的回話,對面疑惑提醒了一聲。
“先放著吧,我有時間會去取的。”
反正現在用不了了,她也不缺送禮物的那個人。
這些日子,沈漪安璽昏睡的時間越發多了。鄭靈也沒法和她說話,每日只能坐在外面守著她,偶爾同姚姜通通電話。這天傍晚她剛出病房,卻見走廊上站了個熟悉的身影。
他是什么時候來的?鄭靈對著他禮貌又疏離地點點頭,不知對方來意。
“老夏請假了。”
老夏是這段時間接送她的司機,所以呢?還需要他親自前來通知她嗎?鄭靈突然有些厭煩,周肇深到底想怎么樣呢?她接受他的補償,雙方已經互不相欠,那些牽強的關心真的不必了吧?
“我送你回去。”
連拒絕的話都有些詞窮,鄭靈想,他們倆目前到底算是什么?只是她不愿和周肇深在病房外糾纏太久,于是順從地一言不發跟著他走到地下車場,乖乖坐到副駕駛,系好安全帶:“麻煩你了。”
“吃飯了?”
“吃了。”鄭靈不假思索回答到。
周肇深‘嗯’了一聲,不再答話。
車程很短,鄭靈只覺得自己像一條擱淺的魚,分外煎熬。她腦中閃過許多回憶,最后卻又什么都沒有留下,一片空白。
周肇深熟練將車停好,鄭靈解開安全帶,離去前被他叫住。
她轉過頭來,不明所以看著他。
他似乎醞釀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生日快樂。”
鄭靈總是惦記著三天后就是沈漪安璽手術的日子,要不是今天姚姜提起,她都忘了自己的生日。也沒有多少女生會真心喜歡,25歲后的生日了。
一個小而簡約的盒子,遞到鄭靈面前。
她垂下眼,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說道:“謝謝你的祝福,但是不用送我禮物。”她不是沒有試過,真的沒辦法心平氣和同他做朋友。
離去的瞬間周肇深扣住她的手,語氣輕柔卻暗含強硬:“打開看看。”
鄭靈甩掉他的手,伸手去開車門。
對方眼疾手快,搶先一步落了鎖。
退路被截,鄭靈轉過頭來有些惱怒看著他。
周肇深打開盒子,一枚嶄新的戒指印入眼簾。可是她太熟悉這枚戒指了,樣式質樸,材料是最為廉價的銀,那是他們的婚戒。
她聲音不可避免地帶上了顫抖:“什么意思?”
“回到我身邊,鄭靈。”他將戒指取出,輕輕掰開她僵硬的手指,替她戴了上去,“我們復婚。”
鄭靈怔怔地看著無名指上的戒指,可能是它反射的光太過耀眼,鄭靈眼睛猛地刺痛一下,眼淚便猝不及防掉了下來。
周肇深伸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聲音有些壓抑:“別哭。”
鄭靈不想哭的,還是在他的面前。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淚,好像那么多年在婚姻中受的委屈,只能用眼淚釋懷。五年的分離,是她心靈破碎后艱難修復的五年。于他而言,卻是一路佳人相伴,事業春風得意的好時光。時隔五年,在她努力說服自己放下過去的時候,那個曾經讓她受傷的人卻和她說,要不要重歸于好。
為什么要重歸于好呢?鄭靈掙脫他的手,轉頭紅著眼看著車窗外:“你還愛我嗎,肇深?”
周肇深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可是最終,他也只是把這話從嘴邊咽下,沉默應對當下。
模糊的視線中,不遠處的車上下來一對年輕夫婦,妻子手中提著晚上做的菜,男人則抱著女兒,一家人笑著朝電梯口走去。
真幸福。她也曾想過能有這樣的一日的。可既然他都不愛了,復婚又有什么意義呢?
鄭靈收回視線,平復了一會心情,那枚戒指被她取了下來,拿到指腹間無意識摩擦。“那段感情——”她頓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措辭,“我們好像并沒有好好說過再見。”
她曾經后悔過,埋怨自己一開始就不該和周肇深開始,但是沒有他,記憶好像也就乏善可陳了。她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我們有過很美好的日子,但再怎么快樂,那些日子終究是沒了。”
“你不用現在回——”
“不,肇深,我考慮清楚了。”她將戒指放回盒中,小心蓋上,仿佛合上的不是戒指,而是他們那段不完美的愛情。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車內漸漸塞進灰暗,點點螢火模糊描繪出男人堅毅的側臉,副駕駛上被遺忘的那個小盒子透露出幾分孤寂。手機閃爍一下,周肇深接過電話。
那頭是沈律的聲音:“先生,機票已經定好了,一個小時后出發。”
“沈助理您要去機場嗎?”見他一只腳已經跨出公司大門,急忙忙奔跑過來的女助理氣喘吁吁阻攔到。
沈律回頭一看有些意外,臉上隨即換上慣有的笑容:“栗西你還沒下班呢?辛苦了!”她是沈漪安璽那個項目的負責人。
她調出剛接到的通知,將可視板遞給沈律,深深嘆了口氣:“我剛剛才接到內部消息,三日后醫學督導會會來各個醫院視導,包括給沈女士做手術的這家。”而沈漪安璽是I區的身份,且對真實的手術情況毫不知情,這些都是遠遠違背規定的。要是真的被發現了,不僅手術做不了,甚至連聿懷也會被嚴肅追責。
“栗西你別急。”沈律笑咪咪的樣子看起來絲毫不慌,似乎這算不上什么大事,“你是想要?”
“周先生怎么也不接電話,我知道他和您今晚要飛D區,您能讓我跟您一起去機場嗎?……我想問問先生,能否將手術時間延后幾天呢?”
“手術的時間是早就定了的,你也知道那些主刀醫生那么忙,怎么可能說改就改呢?”雖說如此,沈律語氣卻不見焦慮。
“那手術?”對方過于淡定的態度,讓栗西有些摸不著頭腦。
“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沈律笑笑,“對了,這件事沒必要讓鄭小姐那么早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先瞞著對方?可是這樣手術做不了呀?
見她愣住,沈律輕輕敲了敲頭:“放警醒點,你知道該怎么做。”
他走出研究所,西南方向黑云壓城,轟隆作響,正如天氣預報所說,一場暴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