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不離白玉似的食指從眉心輕輕劃過,留下一道詛咒般的惡痕,艷紅欲滴,仿佛是濃稠的血液。
他一掃桃花扇一般的眼尾,眸中血霧彌漫,將兩個完全不搭邊的極端融合在一起,極致的美艷,極致的墮落。
眼神一開,便是冰碗櫻桃般的清新少年氣息。眼神一合,又是血色滿身,沾染罪孽的魔域修羅。
如同失去繩索的孤舟,離開夜色的孤魂野鬼一般,他似乎游離于自己的正常軌道之外了,額頭覆蓋了細密的汗珠。
瘦弱的脊背仿佛承受不了這樣承重的壓力,彎成了一張弓,展翅欲飛的蝴蝶骨在這樣脆弱的身軀上顯得突兀猙獰,似乎下一刻便會吞噬骨髓,劃破血肉,伸出鋒芒雙翼。
事實擺在眼前,他不得不相信。他,藺不離,劍道第一人,竟然被魔氣浸染了,淪落得不倫不類。
由仙墮魔的疼痛比他想象的似乎更為劇烈,一下一下拼命地拉扯著他的骨肉,似乎想要將他撕裂蠶食。
腦仁一陣一陣的發疼,如洪水決堤般沖刷著他的腦海。即使是這樣狼狽的情況,他仍然鎮靜有余,腦子飛速運轉,思考者自己的可退之路和脫身之法。
墮落魔道,他不是不慌張,只是太熟悉罷了。
誰也想不到,道骨仙風、長劍威赫的劍道天才只不過是一個為天道所不容的骯臟半魔血脈罷了。
被東方觀帶回問劍山那一日,也正是他家破人亡之日。他的母親是仙道魁首東方觀獨女,修仙界百年不遇的天才,修行千年,假以時日,必能飛升。
青蔥少女,明艷美麗,慣愛玩弄人心,追逐風月,傷透了多少少年的一片真心,浪費了多少的好意啊。
這樣一個受全修真界狂熱追捧、瘋狂熱愛的姑娘卻在十九歲那年被一個發了瘋的禽獸魔修強行占有了,如花似玉的姑娘懇請、怒罵,也無法阻止禽獸的攻伐。
只能自己偷偷紅了眼眶,打落牙齒和血吞。她想過以死明志,沒曾想懷了他這么一個孽種。
不知是女人骨子里帶著的母性光輝作怪還是魔胎強悍的能力讓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墮胎,他終究是誕生了。
母親常常是竹鞭藤繩一同伺候他,久而久之背上大大小小留下了幾十條永生無法祛除的傷疤。
這些傷疤如同千年咒術,銘刻在了他幽暗的靈魂中,輾轉輪回也無法忘記,那是一個孩子童年永遠的記憶與不可打亂也無法阻止的生活節奏。
他襁褓時代不曉事的年紀,母親不敢回問劍山,只敢縮在山下逃避永隔天日的自己。
她漸漸褪去了仙道神女的鋒芒,棱角被打磨得圓滑,高貴被放置得過期,美麗也從不防腐。
她依靠男人而活,獲得幾文錢的廉價香膏胭脂,她仔細地搽在已經不在細膩的面龐上,仿佛只要她有足夠的紅粉胭脂便能掩蓋這樣的自己,往日朝氣蓬勃、驕傲鮮明的眼眸中也只剩物欲了。
而他也被扔到人山人海、沸反盈天的陌生街道乞討。黑眸水潤、紅唇如花,墨發垂腰的小男孩會因為漂亮而得到陌生人的優待嗎?
不會吶……
天賦予人的異稟往往用來承受世人的惡意,在魚龍混雜的世俗,美貌便是原罪,不是嗎?
大腹便便的達官貴人,莽撞粗魯的街頭霸王,徐娘半老的青樓老鴇,是這世上萬萬千千的俗人中的惡人。
他們的良心早被世俗欲火熏烤燎繞的滿是黑色,都不用任何考驗,利欲之風輕輕一吹,良心就化作灰燼散了。
他們將手伸到一個十歲小童身上,扒衣服,摸屁股,腌臜的事情數不勝數。
第一次他會跌跌撞撞地哭著跑回家向母親哭訴,薄情寡義的女子也許是早就恨透了這個讓她跌入塵埃的魔修之子,一把推開他,將纏玉朱翠穩穩地插在發中,冷笑著說,“習慣著不就好了,老娘不就是這么養大你的嘛。”
沒有經歷過太多的小童竟是紅了眼,沖向青樓打水的老井,躊躇半刻還是一躍而下,死便死,活著也是累贅。
他發了狠,擦了臉上成串的淚珠子,紅著眼尾決絕閉眼,倒要看看以后青樓老鴇喝了這井中水會不會晦氣。
是的,他也只有那么點本事了。他以他所有身家性命換來的,不過是別人口中的一句晦氣罷了。
他的手快要觸碰到冰涼幽浮的井水時,卻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強行拽了上來。
然后啊……然后,便隨東方觀回了問劍山。
墮落的女兒被自己的父親拋棄,尋死的孩子卻被拯救。
藺不離回憶起往事,竟奇異地笑彎了鳳眸,艷色沉沉千里,他的母親受不了拋棄,與他在同一處尋死的呢。
只是,沒有人會來拯救她了,她便墮魔道了,東方觀逼著他親眼看著,一片漆黑與血紅,滿目荒唐與頹靡,東方觀冷漠地說,“看到了嗎,不想被拋棄只有變得更強大?!?p> 溫泉水池中艷色無邊絲雨,細如愁云慘霧,彌漫了半池風月。
兒時度日如野狗,少時便偏愛人間甜膩味,他愛賀長寧口如蜜餞,笑如紅棗味。
也愛她心口不一,敷衍應對自己的天真狡猾。
更愛她眸若春露浥朝,神似秋華無塵,面與心離地喊他,“六師兄?!?p> 她不用多費半分眼神與心思給他,藺不離便在初見時將他們孩子的姓名都想好了。
水中的邪魔紅了眼,只想將天上波月拖入深淵,陪他沉淪。
月光影影綽綽地照耀著青蔥樹林,發出窸窸窣窣的風聲與落葉聲。
一雙春露杏眸將將一切盡數收入眼底,小心地退了出去,離開了這里。
晏長寧呼了一口氣,她倒是沒想過,藺不離會是魔尊燁池。重魔血印,魔尊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