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戴帽子的男孩失魂落魄地走在見證了他的屈辱與不幸的麥田中間，小路上人群已然散去，夕陽也失了他的威勢，輕風吹來，漸漸生出一股涼意。這個男孩邊走邊哭，眼淚不住的大顆大顆的從他滿是灰塵的臉上滑落。他剛剛承受了人生中最大的屈辱，又被父母趕出了家門，茫茫天地之間似乎已經沒有了他的容身之地。他任由雙腳帶自己走上了和小蝶分別的那條岔路，然后又走到了小蝶的家門口。雖然小蝶從未帶張小諾來過她的家，而且嚴格禁止他跟來，但張小諾已經不止一次觀察過小蝶的路線，他確信這是小蝶的家。一個從外面看起來和張小諾的家很像的地方，只是更破舊些。紅色的大門顯得銹跡斑斑，門框上依稀還能看出過年時貼的紅色對聯的痕跡，只是此時顏色已經褪成斑白，幾撮雜草突兀的長在門口兩邊，使張小諾想起了小蝶千糾百結的頭發。

　　“小蝶在家嗎？”

　　沒有人回答。

　　“小蝶在家嗎？”這次他敲了敲門。

　　“誰啊？”是一個女生的聲音。肯定是小蝶，因為她家里也沒有別的女性。

　　“是我，張小諾”

　　大門終于打開了，發出一聲金屬磨損的刺耳聲響。“你來干什么？”是小蝶。

　　“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我，剛剛張超李勇他們欺負我了”張小諾低聲說。

　　“然后呢？”小蝶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然后我想問你，他們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否則他們不會怕你，如果是的話，你能不能也告訴我，我不想受他們欺負了”幾顆眼淚又開始在張小諾眼眶里打轉。

　　“他們沒有把柄在我手里，至于為啥他們怕我，我也不知道，要想知道請你問他們。”

　　“好吧，那他們怕你，你能不能保護我？”張小諾說著，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我保護你？你一個男生讓我保護你？”小蝶的聲音瞬間提高，雙眼放射出鄙視的光芒，讓張小諾感到無地自容。

　　“我早就跟你說過，這年頭，靠別人保護是行不通的，我又不是你媽，能天天護著你”小蝶越說越氣，這么惡毒的話張小諾還是第一次從她嘴里聽到，就像一把刀子在他本就充滿傷痕的心上刻了最深的一道。

　　張小諾也有自己的驕傲，他什么都不再說，什么也都不再問，而是轉身離開了小蝶家，只留下小蝶夢囈般的喃喃自語，“我保護你，誰保護我呢？”和遠遠傳來的一個醉漢粗魯的嚎叫聲，那是小蝶的爸爸。

　　如果媽媽不來找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往何方，因為天色漸漸暗了，其實張小諾還很怕黑。好在媽媽在那條路上到了小諾，她一臉慌張，看起來也是哭過的樣子，一邊責怪的罵他為啥跑這么遠，一邊將小諾緊緊擁入懷里。

　　從小蝶家往回走的路上，張小諾看到一條河，一條翻滾著波浪的河，不知從哪里來，也不知到哪里去。他一瞬間想到，如果媽媽再不來，今天他也許會隨著這條河走了吧，而河又會將他拋棄在哪里呢？

　　回到家之后爸爸并沒有在家，媽媽說可能是和別人喝酒去了，小諾心里舒了一口氣。

　　今天晚飯吃的很簡單，媽媽就下了兩碗面條，兩個人沉默的吃著。

　　“明天一定要告訴老師，你不去我就去。”媽媽突然說。

　　“我試試看吧”小諾說。

　　羅曼羅蘭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但此刻張小諾來不及想到喜歡這句話，而是想到了羅曼羅蘭的另一句話，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他并不能使我完全屈服。

　　第二天一早，張小諾沒有直接去教室，而是先敲開了白老師辦公室的門。白老師說了一聲“請進”，眼睛卻沒有離開今天要講的試卷，她桌上放著一杯剛泡好的茶，正在裊裊的散發著熱氣。

　　“奧。是小諾啊，有什么事嗎？”

　　“老師，張超李勇他們…”

　　“什么？又欺負你了是不是？走，我給你找他們家長。”白老師氣的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拿起手機開始撥號，先打的是李勇母親的電話，沒有人接聽。然后白老師又打了張超母親的電話，電話通了：

　　“喂您好，是張超媽媽嗎？”

　　“我是白老師啊，就是您兒子的班主任”

　　“您兒子在學校又和人打架了”

　　“嗯嗯，對對”

　　“嗯嗯”白老師一邊答應一邊皺著眉頭，“孩子都是好孩子，但是需要咱們家校雙方一起發力才能管好啊”“是是，我知道您忙，但是孩子教育問題不容忽視啊，他…奧您現在有事兒是吧，那我等下跟您聯系”。

　　打完電話，白老師原本紅潤的臉頰變的有些蒼白，“哪有這樣的家長！為了掙錢，孩子都不要了。你別怕小諾，我下次親自去他家家訪，好好跟他媽媽說說這事。這樣你先回去上課，先別跟他們起正面沖突，有啥事第一時間找老師，好嗎？”

　　“好”張小諾面無表情的答應著，心想昨天在那個屈辱的時刻，老師怎樣才能瞬間飛到他的身邊呢？

　　課堂上白老師煞有介事，指桑罵槐的講了“班里有某兩個學生昨天欺負了某一個學生，希望下不為例之類的話”，引得大家的目光紛紛向張小諾投射過來，那目光中有掩藏不住的嘲笑，有肆無忌憚的輕蔑，還有坐山觀虎斗的戲謔，唯獨沒有該有的溫暖和同情，張小諾用余光看到了張超李勇，他們雖然也低著頭，但是嘴角壓制不住的上揚，他們在笑。再看看小蝶，她倒沒有嘲笑或者譏諷，只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隨著老師在講臺上滔滔不絕的講述那些空洞的道理，無力的威脅，張小諾的頭低到不能再低，深深的絕望像那條河一般把他淹沒了。

　　放學后，張小諾沒有跟小蝶一起回家，而是留到了最后，他在沉思，他在準備，準備做一件從來沒做過的事。

　　當張超和李勇從他面前經過的時候他開口說“請等一下”

　　“干什么？想打架？你覺得你是個兒嗎？張超說。

　　“不，我可以讓你們看我的腦袋”，張小諾一字一句的說。

　　“什么？”兩人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呦，開竅了小伙子？昨天寧可被扒褲子都要保護的帽子肯摘了？”

　　“嗯，但是我有個條件”

　　“你還有條件？”

　　“以后你們帶我混，別讓別人摘我的帽子。”

　　張超李勇相互對望了一眼，然后像看外星人一樣看了張小諾很久，“那你的腦袋有啥好看的啊，我們還有啥別的好處嗎？”

　　“你們可以抄我的作業，考試我讓你抄卷子”張小諾不假思索的說，這些話他想了很久。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以后你就是張狗，和許狗一樣。只有我們能欺負你，誰也不能欺負你，行不？”李勇發話了。

　　“是，拜見大哥二哥”一把摘下帽子的張小諾咧開了嘴笑著說。

　　他終于贏得了一次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