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像蟲子。
每當正昊攀上機艙,坐在銀漆的橢圓艙蓋上朝下望去,看著下方玩具積木似的建筑林立重疊,黑點大小的行人車輛來往交織,他總會升起這樣的念頭:人就像蟲子。
人就像蟲子,渺小脆弱,不堪一擊。
可那又如何呢,正昊心想。從沒有什么將其徹底打敗,蟲子們聚在一起,爆發出的往往是超乎想象的力量。就如十年前那場來勢洶洶的怪獸浩劫,最后還是被人類研發出的機甲大軍擊潰。
叮咚。清脆的提示音將正昊拉回現實,跳進駕駛室,打開光網,正昊果不其然地從飛逝的瑩白數據條中找到了ID名為蘋果派的女孩給他發來的信息,指尖輕觸,那份幽怨就要隔著電波溢出來——
【今天你就要走了吧,明知道我心意,為什么就是不答應?】
正昊無奈地皺眉,想象那邊穿粉色hallokitty衛衣的女孩杏眼圓睜咬牙切齒氣滾滾的模樣,卻是不由得一笑。然后,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了:“你以為我想啊,傻瓜。”
晃晃腦袋,將這些雜亂的思緒拋之腦后,回過頭來,以是日漸西沉。橘紅的日光染紅半邊蒼穹,也給諾大的城市抹上一層光輝,以城中心千米高的防御塔為切割線,街區被陽光撕成兩瓣,蒼涼的美感。
是時候出發了。
按下植入左手手腕的終端芯片,看不見的力場便隨之充斥駕駛室,接著,是幽藍的人造光勾勒出力場的輪廓。走進啟動好的全息模擬器,正昊微微一笑,對外側內墻的鏡面豎起拇指,鏡中的少年便做出同樣的動作,嘴角拉起同樣好看的線條。
吱,嘭。
隨著智能系統的識別,首先依隨正昊指令做出反映的是固定在機甲上的負重機械臂,接著,伴隨核心能源圈的轟然巨響,熾熱的紅焰從胸口處噴涌而出,靈活結實的機關運轉起來,厚重的裝甲模塊跟著滑動換位,粗大的雙聯裝機炮從右邊的機械臂洞出,寬厚的高能砍劍也從左臂的側下方伸出鋒利的齒刃,轉眼間,基地里的龐然大物便從沉睡中蘇醒。
全息模擬器內,正昊高揚起手,接收到信號的瞭望塔立刻反饋給系統中樞,指令以電波的形式在基地的上空飛速運轉,只在片刻,百米處的厚重合金巨門便緩緩拉起,垂下的鐵鏈也被滑輪飛快移出去,城市那帶著淡淡油氣味的空氣涌進半封閉的基地,昏沉的日光也跟著投進來。
正昊邁開腿,揮舞雙臂,幾十噸重的鋼鐵巨獸便敏捷的跟著動,沉悶的步伐壓在厚實的紅土上,地面震動,卷起的濃塵漫開幾丈高。
出了基地,便是頗為荒涼的郊區,考慮到機甲出行對聚集地的影響,四周早就建起百米高的隔音欄,但正昊駕駛的高度遠高于此的機甲,視線并沒有隨聲音阻擋。
此刻,全息模擬器內做著行進動作的正昊,目光在城市中流轉著。
隨著風景的一路變換,淡淡的情緒也在正昊腦海的深處醞釀。
視野盡頭起起伏伏的地平線是聚集地的西區,曾經有個小石頭屋子的孤兒院,是他被收養的地方,他在那玩耍嬉戲,度過了貧困卻愉快的童年;那是七年前的獸潮,在面包房打工的他同其他市民一樣縮進高聳的防御塔,看著人類的勇士駕駛機甲悲壯地以同歸于盡的姿態撲向狂暴的獸群;兩年后,他通過機甲戰士的選拔,來到東區的學院,視野不遠處的荒郊中突兀的城堡;那座深紅的天象臺,是他和女孩相識相知相伴的地方,每到晴朗的夏夜,他便挨在粉色衣服女孩的旁邊和她并排坐下,跟她看星星數月亮,看著天色破曉日出東方。
后來,漸漸的他在一次次血戰中險死還生,一頭頭怪獸在他的機甲面前倒下,英雄的稱號被安在他頭上,而女孩也被調去了行動指揮處,在一次次的離別與重逢中與他漸行漸遠。直到那一夜意外重逢的嚎啕大哭,以及,被稱為人類英雄的自己那句冷漠的對不起。
不知不覺,機甲已經在正昊的思緒中行過了漫長的距離,前方黑灰的殘破舊城映入眼簾了,幾縷危險的白煙在獨壁殘垣的水泥建筑群中若隱若現,正昊猛地一顫。
目的地到了。
他停在了荒原,扭動脖子,想起自己此行的使命,臉上拉出冰冷的線條。眼神也是冷冰的,但深處,卻有一絲溫柔浮現。
我要走了,祝你,一切安好。還有,對不起。
碩大的機甲狠狠蹬地,亮光從流暢的肩部吸附翼處射出,步履行進間,運行功率被拉升到極致,核心能源處的空氣都隱隱扭曲。
機甲的右肩搭架上,寄存了全人類希望的異能導彈閃著淡淡的幽光,名為正昊的戰士,就要迎向人類史上最壯烈的一戰。
太陽已經完全沒入遙遠的海面,最后一抹殘光映上鐵青色的天空,映襯出城市巍峨雄偉的形象,而在不為人知的另一端,蒼涼的荒漠上,線條凌厲的巨大的鋼鐵巨獸,已經展開它兇猛的沖鋒了。
寒風呼嘯的大地上,鐵與火的較量,巨獸與巨獸間沖撞,拉開了它血色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