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一日,她們準備在云瑞客棧歇腳。
朽木客棧歪斜欲塌,蛛網蒙住褪色招牌。屋內黑黢黢,梁上懸著干癟的獸骨,掌柜枯瘦的手在陰影里摸索,銅鈴在空蕩處突然叮咚作向。
蕭語容攏了攏素色披風,指尖剛觸到門環,檐角的銅鈴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亂響。“嚇死我了……”
暮色四合,細雨打在“迎客來”的青瓦上,淅淅瀝瀝織成一張潮濕的網。
“這兒有點嚇人……”蕭語容往嚴泠身后縮了縮。
“有他們在沒事的,天一亮我們就啟程,將就一晚上吧。”嚴泠指了指隨身地護衛。
“行吧……”她妥協道。
二人上樓。
房間窗紙被枯枝戳得千瘡百孔,月光漏進幾縷,照見蒙塵的舊柜。油燈芯子跳著豆大的光,映得墻角暗影里,像有什么東西在緩緩蠕動。
“臟死了!”蕭語容不滿道。
“如今西邊那條水路不大安全,只得改道,這途中驛站稀少,妹妹且忍忍!”嚴泠勸道。
“姐姐你聽。”蕭語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手正死死攥著她的衣袖,“好像有馬蹄聲……。”
忽然樓下傳來桌椅翻倒的巨響,伴隨著掌柜的驚呼:“你們不能上樓!”
“哐當——”
房門被一腳踹開,三個壯漢晃了進來,為首的刀疤臉直勾勾盯著二人,猥瑣地舔了舔唇:“兩位小姐貌美,今日讓我好好見識見識。”
嚴泠心頭一緊,猛地將蕭語容護在身后,指尖攥緊了發間的銀簪:“休得放肆!”
刀疤臉嗤笑一聲,伸手就去抓她手腕,“到了這三不管的地界,神仙也救不了你們!”
蕭語容目光掃過墻角那柄生銹的鐵矛,那是驛站用來防備野獸的擺設,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指望。
“兩位小娘子,外邊那些可都被兄弟們解決了,讓大爺我好好享受享受你們!”只見那壯漢猥瑣地一點點靠近。
嚴泠手中的銀簪劃破了他的手背,卻徹底激怒了對方。壯漢揚手就要打下來,嚴泠閉緊眼的瞬間,蕭語容抓起案上的硯臺就朝那人砸去,墨汁濺了對方滿臉。
趁著這剎那的混亂,她拽著嚴泠往外面退,卻被門檻絆得一個踉蹌。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伴隨著男人的痛呼,那只手竟以詭異的角度垂了下去。
“快起來。”言祁半攬著她,另一只手拿劍仍保持著進攻的姿態。
她驚惶睜眼,撞進一雙沉靜如寒潭的眸子,他將她拉了起來。
言祁立于屋內,身形挺拔如松,方才還囂張的壯漢已被他一腳踹翻在地,另兩人見狀抽刀撲上,卻被他隨手拂袖間震得虎口發麻,鋼刀脫手飛出,深深釘進梁柱里。
言祁將蕭語容護在身后,蕭語容擋在嚴泠前面。
“滾!”他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那三人連滾帶爬地逃了。
他才轉過身,目光掠過瑟瑟發抖的姐妹倆,最終落在蕭語容沾了些微血痕的指尖上。
雨還在下,屋檐下的燈籠被風晃得明明滅滅,映著他半邊隱在陰影里的側臉,竟生出幾分說不清的意味。蕭語容攥著嚴泠的手,忽然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蓋過了窗外的雨聲。
“多謝言將軍搭救!”嚴泠率先開口打破沉寂。
“你……你怎么……來了……”她抬頭看他,燭光落在他的眼底,沖淡了幾分凌厲。
“公務在身!”言祁面不改色的忽悠。
實則在她二人出發前一日的御書房中。
鎏金銅爐里的龍涎香燃得正穩,將御書房熏得暖意融融。皇帝指尖叩著紫檀木案,案上攤著兩卷密折,左邊封皮印著嚴字,右邊則寫著王勉哲的名字。“言祁,你說嚴宏還算不算得良臣?”皇帝聲音低沉,目光落在窗外枯槁的梧桐上。
言祁躬身站在案側,青衫下擺掃過地磚,帶起細微的聲響:“嚴尚書十年前彈劾外戚時,敢以血書死諫,那時自然是,可如今……”
“朕知道。”皇帝打斷他,拿起嚴宏的密折翻了兩頁,“但王勉哲在江南私設鹽引,勾結海盜,比起嚴宏的小打小鬧,才是剜國本的刀子。”
“如今崔,姚兩家不斷討好王家,那嚴家倒也顯得無傷大雅。”言祁分析道。
“等王勉哲倒了,再查戶部貪墨案。”皇帝拿起鎮紙壓住翻飛的紙頁,語氣里聽不出喜怒,“朕的朝堂,容不下活的蛀蟲,也留不得只會內斗的廢物。”
香爐里的香灰突然簌簌落下。順德帝看著案上交錯的光影,轉念問道:“朕怎么聽說你跟容兒鬧矛盾了。”
言祁握著折子的手微緊,青衫下的脊背挺得筆直:“陛下慧眼如炬……”
“行了!”皇帝打斷他,目光掃過窗外,“那丫頭跟嚴泠準備跑到江南了,你不跟著朕和皇后不放心。”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他話音剛落,才驚覺自己的聲音里竟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上揚。
可如今的驛站偏房的油燈忽明忽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面上,忽長忽短,氣氛十分尷尬。
“我去提醒店家報官!”嚴泠找借口離開給二人創造獨處的機會。
蕭語容攥著衣袖,指節泛白。方才言祁踹開房門時帶起的風還沒散盡,混著他身上的松煙墨香,在狹小的空間里打著轉。
“多謝。”她低聲道,視線落在地面交錯。桌上的青瓷碗盛著熱水,水汽氤氳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蕭語容想遞帕子給他擦汗。
言祁握上了她的手,油燈芯子被夜風吹得明明滅滅,他聲音壓得很低,有些內疚有些無奈,“戶部的貪墨案牽扯太廣,王勉哲早就盯上嚴家,你常去嚴府……對不起容兒,我不該疏遠你,我本意是為了你的安危……”
蕭語容抽出手,“所以你就躲著我?”她聲音發顫,袖口下的手指不自覺蜷起,“你現在救我,是不是也在你與父皇的算計里?”
“虧我在你墜下懸崖時四處求人幫忙,在挨板子的時候還在記掛著你怎么樣,我現在想通了,原來這一切的一切只是你的算計!我那么信任你……”蕭語容扭頭,眼淚早已在眼眶中盤旋,倔強的她不愿眼淚流下。
打斗時她送的那條手鏈硌著掌心的痛,竟比她帶著怨懟的眼神要輕些:“我派了暗衛跟著你。”他喉結滾動,“原想等風波平息……可那日在宮門口見你面無生氣,我才發現……我做不到!”
“做不到”三個字撞在蕭語容心上,讓她想起方才他踹門而入時,想起每次有危險他擋在她身前時。屋外陰風卷著枯葉掠過窗欞,留下嗚咽般的聲響,倒讓這昏暗屋子里的沉默,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