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她在世界上最后的照片,那么像我妹妹的臉。之前沒發現,這種偏向的愛,思念起她的淚光點點,受夠了眼前的流言。有錯誤地想念,沒正確的理解,到頭來還要聽她把回憶說一遍。
在所有的地點,相同的平等線,藕斷絲連時床邊的離別,一定是她讓我安心的哄騙。我想起她的臉,受不公平的賤,死別時兩行淚的一雙眼,我替我自己可憐。”
這是他在回憶錄里的一段話,童年的不公平是他的痛,在他的印象中只有不公平的愛,是偏愛,不是偏向他的愛,而是偏向他妹妹的愛,直到他母親與他陰陽兩隔時,那藕斷絲連般的愛才慢慢地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仿佛多年以后他才被喚醒,并且還在母親的病床前。
縣城的邊緣有一小巷,小巷中有平淡一家。一家四口的生活缺少乏味。他總會看到,母親先將肉送到妹妹的碗中,下雨時先將傘送到妹妹手中,放學時先去妹妹的學校接送,在他眼中,母親對妹妹的愛勝過了對她的愛,他認為母親不愛他,他只知道,除了上學和生活,在成長中的愛慢慢凍結。被愛不到,只能看別人被愛到,更何況還是親人。
他的父親為了一家人的經濟到外地工作,只有每年節日才有機會回家,童年時得不到的愛一直無人訴說。無愛的痛苦激發了他的抱負,同時也激發了他得不到愛的怨念。
這些故事,都是他在回憶錄里記下來的,直到他與我分享,他仿佛在夢境中沉睡,把愛當做了實驗,才讓他知道,在不公平的愛中隱藏著愛的平等線。
他的母親生病住院,隔著窗戶看著雨朦朧的天,母親要接他的妹妹回家,但自己臥病在床,她的丈夫在外地工作,母親只能依靠比妹妹大十歲的他。母親撥打電話時,手還在不停地顫抖,當電話在斷斷續續的鈴聲中被打斷,母親接通了,耳邊是熟悉的卻仿佛生疏的聲音“你是哪位?”“是我……”“媽,你有什么事嗎?”“我生病住院,不能起來,妹妹放學后你接她回家?!薄班?,好……”電話里面的聲音消失了,他掛掉了電話,母親像是被冷落一般,祝福安康的話,他一句也沒說。但是母親不傷心,只是自己安慰自己:“孩子明年就要高考了,他還要考上理想的大學,學業重要,我怎么能耽誤他的學習呢?”
短暫的距離,未說出的愛,沒有讓他變得赤誠感動。他放學回家后溫習了半個小時,才去小學接他的妹妹,當時雨天,雨下的并不大,蒙蒙小雨中,足以讓他的妹妹在教室里等了半個小時,班里同學都回到了家,就剩她孤單地等待著,校園內除了值班老師,只剩他一人。
他和妹妹走在淋著雨的傘下,妹妹抱怨道:“為什么你這么晚才來接我,平時媽媽很早就來接我的?!薄皨屧謐≡?,難道你不知道嗎?再加上我學習忙,很晚才放學,接你放學就很晚了?!泵妹孟嘈潘腦?,因為他是妹妹的親哥哥,妹妹認為他是不會騙她的,于是妹妹不再抱怨。
可是妹妹怎么會知道,他會騙自己的妹妹。自從母親生病住院,每天都很晚接妹妹回家,他把放學后在家半小時的時間,都留在了學習上,在他看來,親情比不上他的學業重要。
他幾乎很少有時間去醫院看望他的母親,只是在周末時,妹妹會拉著他的手走進病房去看母親?!皨寢專泵妹盟砷_他的手撲進母親的懷里,“什么時候你才能回家?”望著女兒天真的眼睛,又抬頭看著站在門旁的他,聲音帶著無奈又顯得悲涼:“過幾天我就要出院了,你們不用擔心我,最重要的是好好學習?!倍潭處滋鞎r間,母子間仿佛隔上了陰影,他在母親身邊,簡單地寒暄問暖,幾分鐘的只言片語,拿學習拼高考為理由匆匆離開。在關門的那瞬間,妹妹回頭深情地看著母親,似死別的感動,而他并沒有回頭,留給母親的是那雙天真般深情的眼睛和冷漠似疏遠的背影。
為了被愛,把愛著的人當作實驗,不知會為誰可憐。
那天下午,母親忍著淚水出院,她沒有把出院的消息告訴兩個孩子。母親默默地憧憬著將來會不會有一天,她要訴說無言的痛,想象他這么多年來是否怨她,怨她沒有平等的愛,怨她不公平的賤。
母親走到家門口,透著窗戶看到正在溫習為明年高考的他,但是卻沒有見到他的妹妹。母親知道這是女孩的放學時間,便急忙拖著身體去學校接她。當母親到達學校時,發現只剩女孩站在校門口等著,女孩看見熟悉的身影,叫道:“媽媽……”女孩再次撲進母親的懷里,她抬起頭問:“媽媽,你怎么來接我呢?”“你哥哥沒來接你嗎?”“哥哥要過半小時放學,才能來接我?!蹦贛H感到很奇怪,她猶豫片刻,仿佛已經知道了一切。“媽媽,你的眼睛怎么紅了?”“沒事,乖女兒,今天你哥哥放學早,我讓他在家里復習功課,我來接你?!蹦贛H也欺騙了女兒,就是為了女兒的哥哥。女兒相信母親的話,因為她是女兒的母親,女兒認為母親是不會騙她的,于是女兒不再說話。
母親出院后,一家人的生活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他一直為高考作準備,每天妹妹放學,都是母親拖著帶病的身體去接她,風雨無阻。一家人的生活扛在母親的肩上,經濟來源還要靠遠在外地工作的丈夫。
度日如年,卻依舊那樣平淡,謊言的歲月又延續著愛的篇章,篇章中盡力描繪的愛的細節往往被回憶遺忘,難道當看見兩行淚的一雙眼,才能喚醒沉睡的愛嗎?
十年過去了,他被大城市的一家科技公司錄取,想起十年來的考研和在外打拼,他的心中不免有些心酸和感慨。他的妹妹在外省讀大學,只剩母親留在家中,丈夫二十多年的外地工作依然沒有結束。一家四人仿佛在天涯的四端,想相見,總是感嘆路有多長。
直到那一天,一場噩夢驚醒了全家的平淡,是場床邊的離別。
當他再次接到熟悉的電話時,他的心還像當初時那樣冷漠,但他與母親也有好幾年沒有相見。每逢過年過節,他都以公司工作太忙為理由拒絕回家,除了每月給母親寄幾千元以外,就真的很少聯系。團圓飯桌前只倒影母女兩人的身影,在外地工作的父親和他都很少回家。自從他被科技公司錄取后,僅僅幾次電話,剩下的都沒有值得讓他留戀的事,唯獨他的事業和自己的人生。
他從電話里得知母親再次住院的消息,在電話中猶豫了幾聲,再加上妹妹對他講述母親的病情,他的心有些動搖。坐了近十小時的火車,他拿起行李箱出現在病房的門前,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母親,還有旁邊坐著的妹妹。
“哥,你回來了?!薄班?,媽怎么樣了?”妹妹的眼中帶有血絲,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母親臉色煞白,透著昏黃的光依稀地看著他的臉。母親終于開口:“我想和你哥哥單獨聊聊?!泵妹脧娙討鴾I水走出病房,房間剩兩人面對著面,一個隱藏著愛,一個想要被愛。
母親示意讓他坐在床邊,問道:“十年前,你為何要騙你的妹妹。為什么找理由讓妹妹一人在學校等你半個小時。這件事,你也瞞著我,不肯告訴我,就連幾年內你也從來沒有回家,一次節假日都沒有……”“那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以前你從來都沒有真心愛過我?!薄捌鋵嵨以緹橢?,我總是偏向妹妹,但是,我是愛你的?!彼牭竭@句話頓時從床上站起身,冷聲說道:“自從我妹妹出生,你就一直偏向她。她犯了錯,你只是說幾句話而已,而我犯錯,你就連罵帶打。你總是把最好的留給妹妹,不好的東西留給我,這不代表著你偏心嗎?”
面對他的冷語,母親沒有說話,她吃力地從床底下拿出一張病單,遞給他,上面是寫著白血病的病單。母親按壓不住多年的藏在心里的淚,說道:“在你十歲那年,你的妹妹出生了,而在此時,我被查出了晚期白血病,我擔心有一天我會見不到你,還有你剛出生的妹妹。我疼愛了你十年,唯獨你的妹妹讓我恐怕沒有機會疼愛,因為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永久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永久地見不到你們。這么多年來,我隱藏著對你的愛,我希望留更多的愛給你的妹妹。可是你始終都不明白……”
他愣住了,只是搖頭,這是床邊的離別,像是回憶般安心的哄騙,“這件事妹妹知道嗎?”他流著淚問道,“我在住院時早就給你的妹妹說過了,妹妹知道你欺騙了她,也知道我為了你也欺騙她,但她明白這種怨和這份愛。也許你現在明白了,但我恐怕再也沒有疼愛你兄妹倆的機會了。十年前我住院時,我的病情只是暫時得到了控制,并沒有根治。如今舊病復發,我遺憾的是,當初對你兄妹倆再多疼愛一點,會有多好?!?p> “不,這份愛我已經得到滿足了……”他抽泣著淚濕眼眶。幾天后,他將母親在世界上最后的照片放在一處角落里,當他再次看見這張照片時,就會想起他的妹妹,還有他的母親。
在外地工作的父親得知消息后,痛哭不已。轉眼間又是十年,孤獨終老的父親也離世了。四十歲的他依舊忘不了母親的愛,他坐在面向陽光的窗臺邊,翻開回憶錄,對我說道:“這一段話,是我在母親離世的時候寫的。”隨后他伸手指著后面的話,說:“這幾句話是為了懷念我的母親,還有父親。”
“這一生,最痛的愛??!被愛著的人不用說道歉,我想犧牲自己陪她想當年。
想起偷偷愛我的那些曲線,我竟誤以為是錯誤的哄騙,愛你更讓你迷戀從前……”
他的眼里泛起淚光,遺憾地說道:“這種愛,真的很沉重,我以前總以為那是不公平的愛,但現在隱藏的愛已經明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這種愛。這種愛的形容方式會不會是不公平的愛?”
我聽著他的心里話,面對著灑在臉上的陽光,還泛有眼淚的光芒。
我安慰他:“形容愛的方式有很多種,有的愛愿意表達,有的愛愿意隱藏,只是你缺少發現愛的眼睛和體會愛的心靈。這不算是不公平的愛?!?p> “那你認為該如何形容這種愛呢?”
我瞇著眼睛望著窗外的遠方,癡癡地說,
“多年來溫柔灌溉,愛你更讓你迷戀從前,因為這是愛的平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