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之戀
在那些失眠的夜里,我在瑪卓的胸口聽見了所有屬于這個城市的暗涌。獨角獸的叫聲,蛇吐出舌頭的聲音,鳳凰和巨龍的共鳴。東寧市,白天他是人類的城市,晚上他是野獸的城市,是沼澤女王,彌賽亞的城市。
而離開城市的女人安樂,數天以后給我寫來迷失的信件,她說我終于離開了這個城市,沒有汽車,沒有火車,沒有飛機,我自己一步步走著離開了這個城市。
這個意向讓我著迷,充滿了唐宋折柳的迷人之風。如果我是安樂,那么我離開的時候一定會哭泣,對于東寧,我們都充滿了仇恨又眷戀的奇特情緒。對未來和陌生龐大的城市們充滿了不可知的恐懼。天空中必然布滿了星斗,噩夢的云朵在夜幕中快速移動著。安樂看著這些星星,就笑了,就像一個小女孩那樣笑了,她一笑,就老下去了,她一笑,就死掉了。
我是這樣想的。因為彌賽亞必然會死掉。作為一個如此長生的彌賽亞,安樂一直讓我覺得疑惑。安樂說,只要你沒有愛,沒有喜歡,沒有希望,彌賽亞就不會老,你就能一直不三不四地生活下去。瑪卓死去之后,她是我惟一的彌賽亞了。脾氣雖然有點古怪,常常面無表情,且帶不同的男人回來,可是,我一點都不介意,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活下去。
誰能想到,婊子安樂,彌賽亞安樂,最后會被那些星星打動了,在一念之間死去。本來,她還能遇見更多,在他鄉遠方,遇見一個專門以講笑話為生的男人,一個販賣軍火的男人,一個制作音樂噴泉的男人,更多的男人,她不會愛上他們,他們也不會知道,她是如此柔軟的彌賽亞。心照不宣的,和他們長久生活下去了。
彌賽亞一死就迅速被忘記了,除了他們的情人。因此,我忘記安樂,但是記著瑪卓。我的情人,我朝夕相處融入血液的情人,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敢去想他會死,我們做愛的時候我問她你為什么不叫出來,她咬著嘴唇沉默不語。
她抱著我的身體,然后死命咬著嘴唇,看見窗戶外面無數噩夢的煙霧緩緩上升了。其中有安樂的,我知道她對于那個她的情人的離開難以忘懷,所以,變成了一個女人。一個平胸女人。裝成一個普通的婊子,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是一個彌賽亞。
我早已經告訴過你,城市的回憶是被人偽造過的回憶,我的回憶也好,安樂的回憶也好,瑪卓的回憶也好。都是虛假的回憶。
整個東寧城,這個巨大的回憶的容器,堅硬而固執地屹立著,它才是永遠的神靈,萬年不倒,鋼筋鐵骨。回憶消失,城市也就消失,因此它永遠都產生新的回憶,在哲學家的指導下由農民工編織出來。他們的手指粗大,充滿了鄉村和城鄉結合部的詭秘味道,用濃痰來粘合一組和另一組回憶。或許鳳凰根本不存在,彌賽亞也不存在,這些都是頭頭們讓農民工附加在我們的回憶上,讓我們看起來充滿了希望的計謀。
我不想再去說了。關于東寧城,關于彌賽亞,關于我的情人瑪卓,我萬念俱灰,我的回憶消失了,可是城市還在,彌賽亞們還在出生了又死去。一切都是被欺騙的產物,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彌賽亞,沼澤女王,鳳凰,巨龍,都是轉瞬即逝的幻想。
只有瑪卓是真的存在過的,她愛過我,我依然愛她,我們死了,去殉悼彌賽亞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