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穢納垢的鐘樓塔頂之上。
程瀾衣劃開了最后一個瘋子的喉嚨,放眼之下,地上滿是是冰冷的尸骸。
血液滋潤著黑暗深處的根系,地獄的烏青岡開始生根發芽。
姐姐回首望著沉睡的弟弟。
烏青岡的樹枝猶如蟒蛇纏繞著他的身體。
程瀾衣的腦海里仿佛有無數的聲音在低語,她痛苦地捂住腦袋,有人在尖嘯,有人在唆使,緊緊掐住她的咽喉。
她覺得地獄的業炎在灼燒她的身體,肌膚上的紅痕越來越多,痛楚也隨之膨脹增長。
她幾乎無法忍受這深淵的呼喚。
“秘儀已經到了最后的關頭……”程瀾衣掙扎著走向小禎的方向,“不能功虧一簣。”
為了今天,她準備了太久太久。
未眠者的詛咒正在慢慢腐蝕她的身體,而玄暉門徒們也在不斷追殺著她。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只亡靈,游離于黑暗與塵世。
她殺死了自己所愛的人,奪走了記述古老神明秘密的總則,從那時起,玄暉門徒的報復便如浪潮般一浪接著一浪。
她借助秘儀先后手刃仇敵,再將他們獻祭予群鴉,幾乎挫敗了玄暉門徒在滬津的所有力量。
然而,復仇是有代價的。
她在夢中不斷夢見兩顆雙生的太陽,一黑一白,它們互相吞噬彼此。
在夢境里,還有一個聲音在唆使她不斷殺戮復仇。
隨著未眠者的腐蝕逐漸深入,也導致她的痛楚與日俱增。
饕餮面具的男人告訴她,解除痛苦的方法只有秘儀,而秘儀一經開始,便無法停歇,痛苦會隨著秘儀的深入而增長,也會隨著秘儀的完成而終結。
只有那個時候,才能完全控制未眠者的詛咒。
血祭仇敵,獻予雙生暗日。
血祭生者,獻予赤殤夫人。
程瀾衣遵照著書本的內容,以“陳姑冤魂”的名義,殺死了一個又一個陳家的少爺,以及那些追殺她的玄暉門徒,并將他們一一獻祭。
鴉群啄食著死者的臉,她的力量不斷膨脹,詛咒也在隨之加強。
當到了最關鍵的一步的時候,她卻停止了自己的計劃。
因為書上清清楚楚地寫著:第三步,血祭至親,獻予血色龍舌蘭。
程瀾衣幾乎陷入崩潰,內心的直覺告訴她不能這么做,可是外在力量又瘋狂壓迫著她。
玄暉門徒一次次進攻,她就不得不越來越多地借助于未眠者的詛咒。
明明同樣身為玄暉神祗的門徒,戴饕餮面具的男人卻堅定地與玄暉門徒為敵。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引導她走上真理之路的男人消失了。
血腥的儀式令她開始對真理產生動搖,等她真正開始想要擺脫詛咒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她無數次因為非人的痛苦而朝著弟弟舉起剪刀,但她也無數次地克制住可怕的想法。
在祈禱無用之后,她選擇將自己關進了教會醫院。
這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她是這么認為的。
在這里,她無法再去傷害別人,而別人也無法再去傷害自己。
程瀾衣要求院長把自己關起來,關在最堅固的病房里,無論她說些什么,都不能把她放出來。
院長覺得她是個非常奇怪的精神病人。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瘋子會認為自己是瘋子,也沒有人會主動要求自己被關進病房。
院長總是對程瀾衣格外關照,叫齊內莉修女悉心照料她,不讓她感到悲傷和難過。
后來,院長得知程瀾衣還有一個貧苦的弟弟,療養院也毫不吝嗇地派出牧師們定時去救濟他,送去些食物。
或許是離開母親太久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能像母親一樣教導她真理,愿意寬容她,保護她的人。
直到遇見楊院長,程瀾衣覺得她是一個像慈母一樣善良的修女,就如同那位照顧她的老織女一樣。
可她不敢將自己的經歷告訴院長,生怕有一天這位“慈母”知道了,便會像對待魔鬼一樣,將她送入警署,將她送上刑場。
站在輝煌的七色圣窗下,院長告訴她:“你只不過是被惡魔附身罷了?!?p> “那我究竟如何才能得到救贖?”
“虛空造物主創造了宇宙,那么祂對所有事物的愛,都是一視同仁的。你所需要的,不過是虔誠和悔過?!?p> 思考了很久,她也對背棄信仰一事而掙扎。
最后,程瀾衣認為自己不能再被邪神所擺布。
在第二天,程瀾衣終于鼓起勇氣,把自己的過去告訴了院長。
沒想到的是,院長沒有因為她手上的罪孽而厭惡屏棄她,相反地,院長會帶著她到虛空奇點的圣座前祈禱,與她談心,告訴她許多道理。
“我常常會夢到地獄的情景,我夢到深坑的根系在生長,也夢到被我殺死的人向我索命。”程瀾衣痛苦不堪地傾訴著。
而楊院長不過是如同母親面對犯錯的兒女一樣教導她。
程瀾衣決心要徹底擺脫詛咒,她主動將自己藏著的異教總則獻給了院長。
她向“慈母”發誓,假若能夠從無盡噩夢中蘇醒,假若能夠擺脫異教神明的注視,她愿意從此為虛空獻身,向世人行善。
楊院長理解她的痛苦,日夜尋找著解除詛咒的辦法。
所幸的是,通過那本異教的總則,療養院很快便找到了一種能夠徹底清除罪惡腐蝕的療法:
調整電流的頻率,不斷刺激受到侵蝕的大腦皮層,或許便能將那種未知的惡念驅除。
但這是一種近乎酷刑的療法。
程瀾衣忍受住了,還有什么比詛咒腐蝕精神更為痛苦的呢?
醫療起初很有效。
楊院長也開始對玄暉的秘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想要知道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邪惡信仰。
她收容了許多可能與玄暉信仰有關系的病人。
她發現這個神明會腐蝕人的心靈。
而最令她無法理解的是,即便是玄暉的信徒,也根本不知道他們信奉的是個怎樣的神明。
只知道玄暉是一種意象,并不是那個神明的名字。
玄暉門徒認為那位無名的神祗是無形無色且無處不在的,祂的意志左右整個世界,只是絕大部分世人都被蒙蔽在愚昧之中不能理解。
門徒的所作所為,并不是渴求神明的賜福,而是因為畏懼。
“這是一種邪惡的信仰,我認為這和《原典》中所記載的惡魔‘黑皇帝’極為相似?!?p> 楊院長對程瀾衣說道:“但我無法確定,因為黑皇帝并不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神祗,有可能是一種更趨向于未知的存在。”
“那……我們該怎么辦?”程瀾衣忐忑不安地問道。
“等你完全康復,我會帶著我的研究,到新康斯坦丁的教廷去,你會跟我一起去嗎?”院長嚴肅地問道。
“一起……?”
程瀾衣沒有給出一個真正的答復,說實話,她沒有去過國外,更害怕將自己的秘密暴露給全世界。
后來有一天,療養院里來了一個自稱是記者的人,她從第一次看到他起,便本能喚醒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這種感覺就像與玄暉的狂信徒接觸。
他的身上彌漫著一種惡念的氣息。
很熟悉。
她覺得在哪里見過那個記者,她堅信,一定是玄暉門徒找到了她。
當天晚上,院長接著帶她到七色圓窗下進行治療,然而奇怪的鐘聲自遠方響起,忽然間便喚醒了她體內躁動不安的惡念。
程瀾衣立刻便知道那意味著什么——那是秘儀開始的晚鐘。
那股恐怖的殺戮意識竟一瞬間被激發。
她也不記得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只知道清醒的時候,她手中的刀刃插入了院長的心臟。
痛苦、悲傷、矛盾、悔恨……無數復雜的心情宣告著所有治療的結果付之東流。
程瀾衣瘋狂地想要逃出療養院,而那些一同關在懺悔室里的病人們也發了狂地殺戮……
她無心戀戰,遁入暗影,化身為群鴉消失在了這煉獄之中。
玄暉門徒發現了她的存在,現在她終于意識到,那位神祗的確是無處不在的。
一經墮落,便無處可逃。
過去的痛楚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體里,并以極為可怕的態勢擴張。
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注視她,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左右她,逼著她將秘儀完成。
越來越多的異教殺手從世界各地來到滬津。
早在很久之前,為了獵殺她,一艘運載著未眠者的黑船從外國出發,但是卻因為她的銷聲匿跡而不了了之。
然而未眠者一直隱藏在滬津的某個地方,只等待著程瀾衣的出現。
或許,只有秘儀的終結,以及我的死,才能結束這瘋狂的一切。
程瀾衣站在塔頂上,悲哀地想。
她緊握著當年老織女送給她的剪刀,低頭看著自己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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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樓之下傳來了腳步聲。
未眠者的詛咒令程瀾衣擁有了超乎常人的感官。
來吧,既然找上了門,那我便只好選擇殺戮。
程瀾衣的意識逐漸模糊,她知道某種意志正在逐漸掌控她的身體。
死亡的黑塵匯聚在一起,猶如無數根頭發包裹她的全身。
她化身為暗影,潛入那扇生銹的鐵門之后,用她無數次躲避死亡而學會的暗殺術,準備將最后的敵人送入歸墟。
——突然!另一道陰影卻從鐵門之后突破。
程瀾衣反應不及,對手頃刻間將她從暗影之中給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