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入肺許久,早就在肺部形成郁積,無力回天了……
“崔小子,回去好好預備一下后事吧,你只有最后三個月的活頭了。
“不要太過顧慮,你去了以后,我會安排你家姐的婚事。”
……
“那我就暫代家姐謝過陳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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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縣,柳莊。
崔淵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睜開了眼睛。
他邊想著當時郎中和自己說的話,邊看了眼里屋。
家姐崔萍正在熟睡,枕邊擺放著昨夜納好的新鞋。
“陳郎中為人雖然清貧,但是人品正直,家姐的婚事交給他,我也能放心的走了。”崔淵喃喃自語的坐了起來。
身為一位到倒霉的穿越者,這是他在這個世界的第十六年。
沒有系統,沒有老爺爺,就連人都快死了……
人死如燈滅,其實早就不期望奇跡了。
簡答的洗漱后,他沒有叫醒家姐,自己蹲在爐灶旁烤了兩塊大餅子,然后沉默的一口又一口塞進嘴里。
餅子是新磨的玉米面混著糟糠,吃起來的味道還是不錯的,雖然比不上白面大饅頭,但有口吃的已經很幸福了。
兩塊餅子下肚,飽腹感傳來后,崔淵微不可聞的輕嘆了一聲。
以前總聽學堂上的老學究講“人生如夢”,當初只覺得晦澀,現在想來,人生可不就是如夢一般嘛。
如夢似幻,無法琢磨和掌控。
幾天前,自己還是鎮上磨坊的學徒,憑借著前世的經驗混的風生水起,深受磨坊主青睞,甚至不止一次說過要將崔淵招為門下女婿。
但幾天后,自己就成了一個病癆鬼,快死的那種。
不僅工作沒了,磨坊主也像是看見鬼一樣避著自己。
他們以為自己患的病傳染……
其實這病在前世可以輕松醫治好,但在這個世界,醫學根本就不發達,只有一些中醫的藥材調理,或者簡單的金針排毒之類的。
對付尋常病痛可以輕松應對,但碰上的棘手的病……
等死吧……
想到這里,崔淵看了眼天色,接著從衣服里摸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封信和二十兩銀子,輕輕放在了家姐的枕頭旁邊。
崔萍在夢中許是做了噩夢,清秀的眉毛緊皺在一起,柔美的鵝蛋臉上顯得有些痛苦。
再次輕嘆一聲,崔淵伸手揉開了家姐緊皺的眉心,看到家姐的表情逐漸放松后,他才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信是告別信,自己得病這件事情一直也沒說,原本是為了不讓家姐擔心,但現在到了最后的時候,自己不能不辭而別。
錢是賣身錢,縣上青龍幫的幫主需要找一位身患重病的將死之人來辦一件事情。
崔淵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報酬足足有二十兩銀子,這筆錢省著點花,夠家姐花上五六年。
于是他就主動去了青龍幫,領了二十兩銀子。
而今天早上,就是約定好去辦事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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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積雪已經融化的七七八八了,但空氣依舊寒冷。
崔淵穿著棉襖戴著厚厚的狗皮帽子一腳深一腳淺的來到了柳莊的樹林外,見到了青龍幫的幫主張大龍。
大冷天的,此人只穿了一件薄馬甲,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寒冷;外形身高體闊,手掌粗大,一看就是練家子。
“還行,來的還算及時。”張大龍咧著一口大黃牙,聲音有些沉悶,“后事都料理好了吧,別怪哥哥我沒提醒你,這一來一回四個月,你只能活三個月,送完人以后,你回不到柳莊就會死在路上。”
崔淵點點頭:
“放心吧大龍哥,這趟出來就沒想著能死在家里邊。”
“那就好。”張大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放心的去吧,你家姐以后但凡受到一點欺負,我張大龍都不得好死。”
崔淵鄭重的行了個大禮:
“我替家姐謝過大龍哥了。”
“沒事,應該的。”
張大龍先是擺擺手,接著又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黑頭套:
“對不住了兄弟,先委屈你一段路程,那邊明確說了,不能讓你見到來時的路。”
“好……”
張大龍的動作很快,崔淵還沒來得說完話,頭上就被蒙上了黑頭套。
周圍頃刻變得漆黑,他在頭套里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理智的閉上了嘴。
將死之人,確實不應該抱有太過于強烈的好奇心。
戴著頭套走沒有多久,崔淵忽然感覺到自己被人夾了起來,隨后,又被人放在了一塊堅硬的木板上。
隨即,張大龍的聲音傳來:
“別回頭,趕馬車,你身邊的口袋里有地圖和銀子。地圖上邊標注了行進的方向和目的地,沿途有城鎮補充吃喝和落腳的地方。
嗯,銀子用來吃飯,一切聽車上兩位爺的吩咐,以鈴聲為令,一聲停,兩聲行,三聲落腳。”
“知道了。”崔淵點點頭。
“聽到鈴聲后,摘頭套,趕車上路。”張大龍提醒道。
“行,我記著了。”少年應道。
“好兄弟。”張大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接下來的路自己走吧,你家姐的事情……我答應了就肯定能處理好。”
這張大龍看起來兇,但出乎意料的,卻是個很講義氣的人……
也是,畢竟要是沒有義氣,也聚不起一幫兄弟……
看來,我這回真的可以放心去了。
崔淵無聲的笑了起來,同時發自內心地道:
“那我先替家姐謝過大龍哥了。”
這句話說完,耳邊就傳來了遠去腳步聲,應該張大龍一行人離開了這里。
又等了一會兒,寂靜的林野間,兩道清脆的鈴聲響起,恍若空谷幽蘭,夜鶯鳴叫。
崔淵深吸一口氣,按照約定摘了頭套,拿起身邊地圖看了一眼,隨后輕揮手中長鞭,抽打兩匹劣馬,順著山路向前。
幸好之前父親在世的時候,沒少教自己趕車的把式,所以此刻倒也得心應手。
按照地圖上標識的,馬車第一站落腳的地方,是渭河縣百里外的清源縣,沿途會經過幾個村落,可以補充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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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馬車來到不遠的樂莊,這時,鈴聲輕輕響了一下。
崔淵立馬停下馬車,靜靜坐著等待吩咐。
很快,一張紙條從車窗中飄了出來,正正好好飄到了崔淵面前。
還記著不回頭的吩咐,他看著前方撿起紙條,打開后發現上面寫了一行清秀雋麗的小字:
“二斤香燭,銀錢自取,如若饑渴,自行補充。”
從字體上來看,是個女子……崔淵暗道一聲,隨后按照吩咐去莊里邊買了二斤香燭,然后給自己買了兩斤燒餅和一袋子咸菜蘿卜干,又要了一壺茶水滿上。
回到車上,他此時也看到了馬車的全貌,就是普普通通的馬車,只不過車身里邊都被厚厚的簾子遮擋住,看不到絲毫縫隙。
他將香燭放在車窗旁,接著車內的人將香燭一把抽走,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樣貌,甚至連手指都沒有被人看到。
奇了怪了,難道這車里的二位染了風寒?崔淵不免得有些驚異。
片刻后,車內飄起了香燭味道。
一聲鈴聲響起。
崔淵坐回了馬車上,揚起馬鞭開始趕車。
這一趕就走了小半個月,期間沒有怎么停歇,不過辛虧銀兩充足,吃食啥的沒有落下,就是崔淵已經出現了咳血的征兆了。
馬車到了清源縣,再往前走,就到了大魏南疆,徹底離開這片荒涼的西北之地,到達煙花秀柳,陰雨沉綿的巴蜀之地。
小時候聽父親說,巴蜀之地多劍客,更有劍仙,常年隱居在靈山秀水之中,來去如風,斬妖除魔好不瀟灑。
耳濡目染之下,崔淵當年也有個想要當劍客的夢,但可惜只是個夢,他還沒來得及攢錢買下一把鐵劍,父親就撒手人寰。
現在也要輪到自己了……
希望黃泉路上能再次見到父親,聽他講故事走黃泉應該不會太枯燥。
馬車在渭河縣里輕快略過,崔淵雖然疲倦,但雇主沒說話,自己就要繼續走。
叮鈴~
就在經過客棧的時候,忽然一聲鈴響,崔淵立馬停下馬車,然后心有所感的,撿起了身邊的紙條。
“打著燈籠去客棧要一間上房,一間下方,銀錢自取,要完房間后自行熄滅燈籠睡去,明早雞鳴趕路。”
依舊是清秀雋麗的字體,崔淵諾了一聲,隨后提著燈籠上客棧要了兩間房,按照要求自行熄滅燈籠回到了房間。
下房房間很小,里邊只有一張床,一個夜壺,已經洗臉的銅盆,不過好在有一扇窗戶。
崔淵并沒有直接上床睡覺,而是趴在了窗邊,接著月光看向了停在了外面的那輛馬車。
他純粹是好奇車里到底做的是什么人,怎么這般神秘。
月光慘白,映照下客棧外面的街道一片凄涼,看起來讓人心里有些不由的發毛。
一陣微風輕輕吹過,馬車的簾子赫然掀開!
崔淵立馬瞪大眼睛,但詭異的是!里邊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沒有人,也沒有物品……
人呢?莫名的,他心里忽然有些發毛了。
要是沒有人,自己白天拉了一天的是什么東西?
崔淵深吸一口氣,目光在院子里搜尋。
很快,他發現了一絲不為任何人輕易察覺到的異常!
那就是院子里爐灶飄起來的白煙,竟然隱約勾勒出了兩個人輪廓,一個高大,一個矮小。
此時,這兩個人正在往客棧里邊走來。
沒有影子,沒有聲音……
就這么無聲無息的前行,動作看起來沒有膝蓋回彎,而是直接漂浮的。
這二位就是馬車上的神秘雇主!
崔淵瞬間就想到了緣由,腦袋里邊嗡的一聲炸開了。
怪不得不吃不喝,怪不得不露面,怪不得不讓回頭,以鈴聲為號令,怪不得好好的人不用非要一個將死之人!
原來這二位根本就不是人。
是鬼!
崔淵響起了父親講過的故事,說鬼怪懼怕陽氣旺盛的人,只能欺負那些陽氣不旺盛的人,而自己因為快死了,身上的陽氣基本所剩無幾,所以鬼怪可以輕易在我身邊活動。
沒想到啊,人生中的最后一件事情,居然拉了兩只活鬼……崔淵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悲傷。
不過恐懼倒是沒有太多,畢竟沒多久活頭,馬上就和他們一樣了,所以想到這一茬相反不僅不覺得恐怖,還覺得可悲。
死了變成鬼都回不到自己的家鄉,不能死在家姐身邊,和父親葬在同一個墳坑里。
獨在異鄉為異客,身世浮萍浪打潮。
沒用太多時間,崔淵就看到了那兩個在煙霧中若隱若現的輪廓無聲無息的走到了客棧內。
這是去樓上的客房里了?
崔淵收回窺視的目光,脫好衣物上床。
最近一段時間,趕車實在是太過于疲憊,所以他幾乎是躺下去就直接進入了沉睡。
然而睡到后半夜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砰砰砰!
很輕……
但卻正好能吵醒人。
崔淵緩緩睜開眼睛。
他的第一直覺,是那兩只鬼找了過來,但是轉念一想,又不太像,鬼是不敲門的……
再說了,要找早就找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片刻的猶豫后,他打開了門。
果然,門外站在的不是那兩只鬼,而是一位身穿白色錦袍,頭戴天師帽的矮胖子。
時間以至深夜,客棧內已經沒有了人,寂靜一片,只能聽見蟲鳴聲。
崔淵定睛打量這忽然拜訪的矮胖子。
皮膚白嫩,腰間掛著藍色圓玉,肚皮溜圓,背著一把漂亮的長劍,上唇蓄有一抹胡須。
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同時,又隱約帶著幾分欠揍。
“道長你這是?”崔淵帶著幾分尊敬的問道。
一般來說,這種打扮的大多都是道士。
聽柳莊的老人說過,道士,能抓鬼,能算命,還能超度,像是神仙一樣。
矮胖子先是左右看了眼,隨后才壓低了聲音道:
“施主,貧道剛路過此地,觀你頭頂上頂著一團血煞之氣,恐怕命不久矣。”
啊這……雖然怎么看都像是騙子,但我確實是命不久矣,難道這道士真有幾分本事?
崔淵點點頭,平靜說道:
“道長的眼光果然犀利,我確實身患頑疾命不久矣。”
“身患頑疾?”矮胖道士愣了一下,旋即連忙掐指一算。
片刻后,他長嘆一聲:
“是貧道學藝不精了,只看出施主的第一重劫難,卻是沒想到是劫上加劫,雙重劫難等身……
“唉,如果渡不過去的話,恐怕施主來生都不得自在。”
這道士說的很是玄乎,一時間把崔淵唬住了。
他連忙將道士請進了房間,細心請教了起來……
“道長,你說我這頑疾是一重劫難,那我的另一重劫難是什么?”
“你的另一重劫難,不在你自己身上,而是在于他人。”矮胖道士虛瞇著眼睛:“施主,你可知你車上坐著的是個什么東西?”
是當然是鬼了,不然呢?機器貓大戰小叮當?
恩,也沒準……
畢竟鬼這個是自己判斷的,具體是啥,還是要看看人家專業人士的意見,外一真的是小叮當呢……崔淵搖了搖頭,誠懇道:
“這個我確實是不知,還請道長解惑。”
矮胖道士清了清嗓子,然后看了眼外面,接著低聲道:
“是鬼。”
嗯。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崔淵面色平靜的點了點頭。
只要不是小叮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