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量、趙薇芬、陳入畫跟隨趙正一家人,走出家門,見四名中年人將一只彩色的、細(xì)竹子扎成的麒麟,放在趙正大門口,敲鑼打鼓大造聲勢,引來全村人里三層外三層,前來圍觀。
趙正走上前去,給每一位唱麒麟的師傅發(fā)(fā)了一支煙,并點(diǎn)燃一串鞭炮表示歡迎。
在鞭炮“噼噼啪啪”的響聲中,為首的一人唱了起來:
“鑼鼓一打咯喳喳,
我家麒麟笑哈哈;
我問麒麟笑什么?
它說來到富貴家!”
陳入畫見歌詞不僅喜氣、順口,而且風(fēng)趣幽默,一個(gè)先獨(dú)唱,然后齊敲一下鑼鼓,合唱最后一句,以表示對主家的新春祝福。
為首的師傅唱完后,又對趙正笑道:“祝老板今年心想事成,發(fā)(fā)財(cái)發(fā)(fā)財(cái)!”
趙正聽到“發(fā)(fā)財(cái)發(fā)(fā)財(cái)”,就知道唱麒麟的師傅要錢了,返回家中取來一條中華煙,四份紅包,遞給唱麒麟的師傅。
師傅們收了紅包,方才扛起麒麟,敲打鑼鼓,去下家唱了。
趙正將鄰居們一一送走,又招呼張力量、趙薇芬、陳入畫返回家中。
趙正端來一盤花生、瓜子、糖果,放在茶幾上,一邊招呼張力量3人吃,一邊也坐下來,陪他們說話。
趙正問道:“力量,薇芬,我聽叔叔嬸嬸說,你們今年研究生畢業(yè)(yè)了?”
張力量回道:“我和入畫過了年就畢業(yè)(yè)了!薇芬還要繼續(xù)(xù)讀到博士!”
趙正驚訝道:“你們這書究竟要讀到什么時(shí)候?你看我的娃都快上小學(xué)了!”,說完就讓兒子過來叫人。
那孩子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叔叔,阿姨好”,就羞答答地跑開了。
趙薇芬望著孩子的背影,笑道:“趙大哥,你就比我們大2歲,兒子都這么大了,看來還是早生孩子早享福呢!”
趙正苦笑道:“現(xiàn)(xiàn)在的孩子不像我們以前,家里添把筷子,添個(gè)碗就能養(yǎng)(yǎng)活的!現(xiàn)(xiàn)在自孩子出生,處處要錢,雖然沒了學(xué)雜費(fèi),但是這孩子一年的衣服伙食費(fèi),還有學(xué)校組織的興趣愛好班,這些費(fèi)用加起來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陳入畫不解道:“這么大的孩子也上興趣輔導(dǎo)班?”
趙正見陳入畫不信,解釋道:“現(xiàn)(xiàn)在家家戶戶的孩子都是獨(dú)生子女,金貴的很!大家都有錢了,都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錢,你要是不讓孩子上興趣班,你家孩子就輸在起跑線上了!”
趙正的話,顯然引起了張力量、趙薇芬、陳入畫的深思。因?yàn)閺埩α康热诉€沒成家、還沒孩子,當(dāng)然還不能體會(huì)到一個(gè)父親的艱難。
張力量見趙正越說越悲觀,安慰道:“趙大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jīng),你和嫂子供養(yǎng)(yǎng)一個(gè)孩子,雖然辛苦一點(diǎn),但還是沒問題的!”
趙正聽了張力量的話,長嘆道:“力量,你長期不在家!你是不知道大哥的現(xiàn)(xiàn)狀!”
趙薇芬見趙正話中有話,問道:“趙大哥,怎么了?”
趙正苦笑道:“你們也知道我初中畢業(yè)(yè)就上班了,以前還能靠賣賣苦力,混口飯吃,現(xiàn)(xiàn)在畢業(yè)(yè)的大學(xué)生太多了,我們那個(gè)農(nóng)(nóng)機(jī)廠因?yàn)榻?jīng)(jīng)營不善,被政府關(guān)(guān)停了!我現(xiàn)(xiàn)在沒文憑,又沒技術(shù)(shù),只能做一些零散的工作,飽一天,餓幾天!”
陳入畫感嘆道:“時(shí)代發(fā)(fā)展太快了!以前大學(xué)生都是分配工作的,現(xiàn)(xiàn)在就是研究生畢業(yè)(yè),都很難找到理想的工作!”
趙正聽了,又說道:“入畫你說的對!以前是人挑工作,現(xiàn)(xiàn)在是工作挑人,時(shí)代不同了,我也恨自己當(dāng)初沒好好讀書!不過話說過來了,讀書好的,也有和我一樣的,這是什么世道啊!”
張力量不解道:“讀書好的?趙大哥,你說的是誰?”
趙正回道:“你們還記得和我們一起長大的張嘉嗎?”
趙薇芬點(diǎn)頭道:“張嘉?她不是考上中專,做了一名護(hù)士,前幾年就嫁出去了嗎?”
趙正搖頭道:“你們還記得嗎?當(dāng)初張嘉考上中專時(shí),張通和劉慧可得意了,他們逢人就炫耀女兒飛出了杏花村,成了金鳳凰,面對我這種初中畢業(yè)(yè)的,連一個(gè)好臉色都不會(huì)給。”
張力量點(diǎn)頭道:“趙大哥,你說的沒錯(cuò)!我記得就是這樣的情景。不過人家也有驕傲的資本,畢竟張嘉上了中專,也算是吃上國家飯的人了。”
趙正卻道:“正所謂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zhuǎn),后來的事因?yàn)槟銈兩狭舜髮W(xué),回來少了,可能就不知道了。”
趙薇芬好奇地問道:“張嘉后來怎樣了?”
趙正答道:“張嘉上了4年中專,拿到了護(hù)士資格證,由于沒人幫忙,畢業(yè)(yè)后沒能留在縣醫(yī)(yī)院,只能回我們鎮(zhèn)(zhèn)衛(wèi)(wèi)生院當(dāng)了一名護(hù)士。”
陳入畫插話道:“鎮(zhèn)(zhèn)衛(wèi)(wèi)生院雖然不如縣級醫(yī)(yī)院,但這結(jié)(jié)果還算不錯(cuò)吧!”
趙正又道:“這本來也是不錯(cuò)的結(jié)(jié)果!可是壞就壞在這個(gè)張嘉心高氣傲,她認(rèn)為自己去鎮(zhèn)(zhèn)醫(yī)(yī)院是屈才了,工作也不認(rèn)真對待,幾次值班都曠工,醫(yī)(yī)院領(lǐng)導(dǎo)生氣了,說了她幾句。本來這事只要張嘉認(rèn)個(gè)錯(cuò)就過去了,可是張嘉卻認(rèn)為:醫(yī)(yī)院領(lǐng)導(dǎo)其他曠工的護(hù)士不抓,偏偏針對自己,這是故意找自己的茬,在以后的工作中不但不收斂,反而仗著自己有正式編制,變本加厲,終于出了一次大的醫(yī)(yī)療事故。張嘉作為事故第一責(zé)任人,在事故調(diào)(diào)查中,沒有領(lǐng)導(dǎo)和同事愿意為她辯護(hù),所以縣衛(wèi)(wèi)生局就吊銷了她的護(hù)士資格證,并將她開除了。”
張力量聽到這里,也嘆道:“張嘉好好的人生,就這樣被她自己給毀了!”
趙薇芬追問道:“張嘉沒了工作,她怎么辦呢?”
趙正幸災(zāi)樂禍道:“怎么辦?涼拌唄!張嘉丟了工作,這讓張通,劉慧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他們好面子,怕鄰居們嘲笑,于是就找了一個(gè)借口,說張嘉在城里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就全家搬走了。”
陳入畫搖頭道:“這家人還是沒吸取教訓(xùn),真是虛榮!”
趙正苦笑道:“這就是他們的命運(yùn)吧!本來一片光明,卻被自己做作,搞沒了。后來張嘉就嫁給了一個(gè)比她大20歲的包工頭,那男的又肥又矮又油膩,倒是很有錢,這倒讓張通,劉慧兩人回村后得意了好久。至于后來張嘉幸福不幸福,大家就不知道了。有人說張嘉只是那個(gè)男的小三,現(xiàn)(xiàn)在被原配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又要流落街頭了。”
張力量聽完了趙正的講述,想起了上小學(xué)時(shí)張嘉與自己的恩怨,心情很沉重。
這時(shí),趙薇芬又問道:“趙大哥,我媽跟我說,過幾年我們村就要坼遷了,很多事先知道消息的人家為了能得到政府更多的補(bǔ)償,都暗暗擴(kuò)建了自己的屋子,在家門口種了很多果樹,我們村這么偏,這坼遷是真的嗎?”
趙正回道:“這事已經(jīng)(jīng)傳了很多年了,我也不知真假。對了,力量的爸爸是鎮(zhèn)(zhèn)化工廠的領(lǐng)導(dǎo),如果我們這里要被坼遷,他爸爸一定知道的比我們多。”
張力量見趙薇芬用懇求的目光望著自己,點(diǎn)頭道:“薇芬,你放心,我有時(shí)間幫你問問吧!”
趙薇芬點(diǎn)頭道:“力量,謝謝你!”
張力量、趙薇芬、陳入畫又與趙正閑聊了一會(huì),就告別離開了。
第2天就是大年初二,D鎮(zhèn)(zhèn)流行正月初二、初三日女兒、女婿回娘家拜年。
張力量見一家人要去稻香村給外公、外婆拜年,陳入畫也曾多次表示要回12年前的蛇藥河畔看看,于是在出發(fā)(fā)前,主動(dòng)去了趙薇芬家,邀請陳入畫跟自己一起去稻香村玩。
陳入畫首先對張力量的邀請表示感謝,然后對趙薇芬、高蘭說:“力量的外公、外婆算起來,也是我的外叔公、外叔婆,按禮數(shù)(shù)來說,我回D鎮(zhèn)(zhèn),也該替父母給他們拜個(gè)年的!”
高蘭贊道:“入畫,你做的對!你父母雖然遠(yuǎn)在S省,但是你回來了,還是要給長輩們拜個(gè)年、問個(gè)好的!”
趙薇芬也支持道:“入畫,你去吧!早去早回,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呢!”
陳入畫點(diǎn)頭道:“薇芬,我會(huì)早去早回的!”
張平、何莉見張力量不見了,以為他舊毛病又犯了,羞于見人,正準(zhǔn)備去找他,卻見兒子和陳入畫走了過來。
張平責(zé)怪道:“力量,時(shí)間不早了!我們要去你外婆家,你不會(huì)又不愿去吧?”
張力量答道:“老爸,不是的!我去找入畫了,她也想跟我們一起去給外公外婆拜年!”
何莉聽說陳入畫要去,心中大喜:要是陳入畫能去,自己的爹媽、哥嫂們一定高興壞了,力量有這么漂亮的女朋友,自己面上也增光不少,讓那些背后議論力量的人閉嘴,自己以后也能光明正大回娘家了。
張平、何莉、張力量、陳入畫帶了大包小包的禮品來到稻香村。
何進(jìn)事先知道女兒、女婿來給自己拜年,早已和老伴張羅了一桌好酒菜,并讓自己沒回娘家的兒子過來作陪。
張平、何莉帶領(lǐng)張力量、陳入畫依次見過了張力量的外公何進(jìn)、外婆王玉梅、大舅何文、小舅何武。
王玉梅見了陳入畫,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連忙給她端茶倒水,贊道:“這姑娘真好看,我們家的力量真有眼光,真有福氣!”
何進(jìn)見老伴眼睛一直沒離開陳入畫,提醒道:“老婆子,你這樣嘮叨,小心把人家姑娘給嚇跑了!”
何武也道:“媽,你要是嚇跑了力量的對象,我姐又要跟你斷絕關(guān)(guān)系了!”
何莉聽了,提醒道:“弟弟,大過年的,你瞎說什么啊!”
何文安慰道:“妹子,力量是我們家族中第一個(gè)研究生,長的又這么帥,談一個(gè)像入畫這樣的女朋友,這才是天經(jīng)(jīng)地義的!”
何莉聽了,心里樂滋滋的,但看到陳入畫低著頭,一直不說話,提議道:“入畫是第一次來給各位長輩拜年,我們大家就不要老提她了,這會(huì)讓她很不自在的!”
何進(jìn)趁機(jī)對張平說:“我看大家都來齊了,都坐下吃飯吧!”
張力量見陳入畫不好意思,于是輕聲跟她說:“入畫,你挨著我坐,我們只吃不說話,就沒有人開我們的玩笑了!”
陳入畫輕聲回道:“好吧,也只能這樣了!”
何進(jìn)見眾人圍著一張大圓桌坐好后,一邊打開酒瓶,一邊吩咐上菜。
張力量見桌上已經(jīng)(jīng)放了咸水鴨、燒鵝、牛肉、花生米、皮蛋、海蜇皮等冷菜,不一會(huì)又上了各種煎炸炒蒸煮的熱菜:既有各種雞鴨魚蝦,又有蔬菜、百葉、豆腐、竹筍、木耳等蔬菜。
張力量一邊喝酒吃菜,一邊聽外公、舅舅和爸爸說話。
何進(jìn)對張平說:“張平,這些年你忙里忙外,還要擔(dān)心兒子!如今力量找到了工作,又有了女朋友,你和莉莉懸著的心總算落地了!”
張平嘆道:“爸,我們哪能放下心啊!孩子后面要在N市買房,結(jié)(jié)婚、生孩子,N市的房價(jià)天天在漲,我們哪有這么多錢啊!”
何文安慰道:“妹夫,你多慮了!以前力量上學(xué),是你一個(gè)人掙錢,當(dāng)然吃力;現(xiàn)(xiàn)在力量進(jìn)了好單位,工資高,公積金也多,也許都不要你們的錢,就可以月供一套房了!”
何武也道:“姐夫,我聽我N市一個(gè)親戚說,城里的工資比我們鄉(xiāng)(xiāng)下高多了,福利又好,所以外甥后面的事,就不用你和我姐操心了,你們就等著享福吧!”
何莉聽了,似乎看到了光明幸福的未來,由衷地笑道:“聽你們這一說,我的心里亮堂多了!自從嫁到他們張家,我是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還要替他們爺倆擔(dān)心受怕!”
何莉的話剛說完,就被王玉梅打斷道:“莉莉,當(dāng)初我和你爹是怎么阻止你的,你說什么來著?今天你老公兒子都有了出息,還要故意賣乖,你這樣叫苦,還讓你兄弟幾個(gè)怎么活啊?”
何莉見心思被王玉梅揭穿,堵氣道:“媽,你也太較真了,我不過是發(fā)(fā)牢騷……”
何進(jìn)給張平斟了一杯酒,問道:“張平,我聽人議論,我們D鎮(zhèn)(zhèn)和南面的Y鎮(zhèn)(zhèn)所有的村都要坼遷,你們廠也要搬,這事是真是假?”
張平答道:“爸,這事我也聽廠長提過,鎮(zhèn)(zhèn)上也為這事開過幾次辦公會(huì),做了一些調(diào)(diào)研!可是一切還需聽區(qū)(qū)里的意思!”
張力量插話問道:“爸,那區(qū)(qū)里是怎樣的想法?”
張平回道:“區(qū)(qū)里本想征收D鎮(zhèn)(zhèn)和Y鎮(zhèn)(zhèn)所有土地,搞沿江特色開發(fā)(fā)的,但是由于財(cái)政問題,土地審批問題,以及部分群眾的反對,遭到國家、省、市的批評,所以這事又有了變化,區(qū)(qū)里決定暫緩這次大規(guī)(guī)模的土地征收項(xiàng)目!”
何文說道:“妹夫,你不知道,其實(shí)老爺子和我們也為這事有不同看法!老爺子因?yàn)樯岵坏米约旱膸桩€薄田,幾間房屋,很不理解國家對土地的征收政策!我和弟弟則覺得守住幾畝田,還要買農(nóng)(nóng)藥、化肥,每年每月地伺候它,收上莊稼來了,一畝地除掉成本,也賺不了1000元錢,還不如去工廠打工,一個(gè)月的工資還有一兩千呢!”
何進(jìn)打斷道:“你們懂的什么?我們國家人多,如果大家都不種地,糧食哪里來?我們以后吃什么?自古以來,哪次改朝換代不是因?yàn)榧Z食問題!”
張力量見何進(jìn)較了真,解釋說:“外公,現(xiàn)(xiàn)在時(shí)代不一樣了,很多農(nóng)(nóng)田村民都不愿種了,可以承包給種田大戶,開展機(jī)械化種植!再說國家也沒荒廢農(nóng)(nóng)田,還給全國設(shè)定了一條耕地紅線,以后我們坼遷,都能搬到城里住,這樣的日子只會(huì)越過越好!”
何進(jìn)聽了,喃喃道:“原來是這樣,看來我們都老了,跟不上時(shí)代了。”
張力量和陳入畫吃飽飯,見張平、何莉等人還在飯桌上閑聊,于是找了一個(gè)借口,跑出稻香村,來到蛇藥河畔的那片松樹林中。
張力量和陳入畫透過光禿禿的松樹林,遙望蜿蜒的蛇藥河。
眼前的蛇藥河再不是10年前的模樣,河堤上長滿了衰敗的黃草,河沿兩側(cè)(cè)長滿了枯黃的蘆葦和蒲草,河中央布滿了各種灰色水藻,再也看不到清澈潺潺的流水,彷佛這條小河已經(jīng)(jīng)被人們遺忘了好多年了,再也沒人親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