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天氣漸涼,這幾日又連下了幾日的雨,顏梧都是待在府里悶頭睡大覺。
“弗明,你說我這官當得是不是有點太閑了啊。”顏梧邊用早膳邊問道。
弗明是府里新來的小廝,顏梧以往的下屬都在軍營里,他瞧著這小子腦子靈光,就讓他當了自己的隨侍。
“您又開始了不是,每日三省自身,省完也沒見有什么改進。”弗明把小菜端到桌上,笑著打趣他。
“嘿,你現在都這么跟你家大人說話了啊。”顏梧咂咂嘴,又道:”算了,本大人才不跟你一般見識。“
“是是是,大人快些用膳,我去給您備衣裳。“弗明連道。
見他要退下,顏梧連忙問:“備衣裳干什么?“他又不出門。
弗明聽了皺著眉頭,連連搖頭道:“大人您忘了,您與宋公子約好今日為曹夫人復診呢。“
哦!
曹夫人舊疾復發,宋瑯令人給他帶消息約在今日為曹夫人復診。
“那你快去,我很快就吃好了。“顏梧往嘴里囫圇塞了塊糕點,又急忙盛了半碗粥。
弗明仍是搖頭,嘆了口氣退下了。
他家大人總是這般不讓人省心。
將來娶了夫人可怎么了得。
穿戴整齊的顏梧這才開始懊惱自己竟然忘記了與宋瑯的約定,想來應是這幾日太過松懈,腦瓜子都生銹了。
顏梧晃了晃頭使自己精神些。
“大人,宋公子在府外候著了。“前來報信的小廝道。
顏梧挑眉。
這么早,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好一會兒呢。
宋瑯今日穿了身淡青色長袍,他身形清瘦,卻挺拔如竹,紫貝流黃,縹碧素玉。
單是一個背影就讓顏梧念了好多年。
宋瑯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他。
“好早啊。“顏梧笑道。
嗯?今日怎么不帶暗酒?
顏梧看了四周,都沒有暗酒的身影。
“他今日有任務。“宋瑯看出他心中所想。
顏梧挑眉,道:“如此。“
他眼珠子滴溜一轉,又恢復笑嘻嘻的不正經樣子:“那我們現在去哪兒,時間還早著呢。“
“城南栗子巷。“宋瑯看著他道。
“怎么,買栗子糕?”顏梧問。
宋瑯:“……”
連站在一旁的弗明都看不下去了,忙道:“大人,您不是剛吃飽么……”
“栗子巷,有新的線索。“宋瑯平靜道。
“哦哦哦,栗子巷,方才我聽錯了,以為你說的栗子坊呢。”顏梧面上有些掛不住,低頭假裝整理衣裳。
宋瑯見他這副樣子,心下嘆了口氣,道:“走吧。”
……
栗子巷是平民百姓的住處,周圍往來的人很多,熱鬧嘈雜,為京都添了一份煙火氣。
“方才你說,這里有線索?”顏梧向宋瑯湊近,壓低聲線問道。
“嗯,一家住戶的女兒,戰時走丟了,近日卻自己尋了回來,可——人有些不對勁。”宋瑯道。
“嗯?”顏梧不解地看向宋瑯。
宋瑯專注于周圍環境以及尋找方向,并不看他:“與曹夫人相似。”
顏梧略顯失落地“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宋瑯疑惑,回頭看了他一眼。
而此時顏梧的心思已經不在眼前人的身上了:“那個人……有些眼熟啊。”
穿著老百姓的粗布麻衣,可其身形和腳下的步子并像是普通的老百姓啊。
倒像是長期習武之人。
“什么?”宋瑯停下。
那人覺察到顏梧在觀察他,加快腳步往拐角處走去了。
“誒——”
“啊!”
顏梧正想叫住那人,不料一群稚童追逐打鬧著從另一處巷子里沖出來,為首的那個一頭撞到顏梧腿上,險些跌倒。
顏梧連忙扶起他。
“對、對不起……”許是見他二人氣度不凡又面生,那稚童被扶起后就縮著頭不安地悄悄打量他們,連“謝謝“也忘了說,只顧著道歉。
后面的幾個孩子也都不出聲了,神情都帶著畏懼。
周圍的過路人都往這邊投來目光,卻是沒人上前說什么。
顏梧覺得有些尷尬,忙擺手道:“沒事沒事,自己注意些,去玩吧。”
一回頭,卻發現宋瑯正看著方才他被小孩子撞到了的地方。
“沒事吧?”宋瑯問道。
“啊?”顏梧沒意識到宋瑯問的是什么。
宋瑯語噎,深吸一口氣,轉身走了。
顏梧忙跟過去。
“哦,你說我啊,我當然沒事,怎么可能有事,在軍營里都這么多年了……”顏梧嘰嘰喳喳地跟在宋瑯身后。
“小點兒聲。”宋瑯制止道。
此處居住的都是平頭老百姓,言語間稍不注意便容易引起民眾恐慌。
顏梧也適時收聲:“……抱歉。”
“不必說抱歉,你也不是有心的。”宋瑯道。
……
栗子巷里房屋低矮緊湊,樣子都差不多,間道又彎彎繞繞,二人找起來不是那么輕巧。
“幸好昨日明湯來探過路,事先繪制好了一份地圖。”宋瑯突然道。
“地圖?”顏梧看他。
其實顏梧想問的是——在哪兒呢?
“我記下來了。”宋瑯是知道的。
顏梧頓時感覺心情很不錯。
對于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這些小默契,時間總是記得的。
“就是這里了。”宋瑯停在一處低矮的院墻外。
院門沒關,院中一棵蒼老的槐樹,垂下的枝條像老者的胡須。
古樸,沉重。
一個大約雙十年華的女子,穿著深青色粗布長裙,靠坐在樹底下,雙手一動不動地捧著半截從樹上扯下來的槐枝,近乎虔誠地注視著,并不理會門外顏梧二人的動靜。
顏梧蹙眉。
為何又是這樣。
難道又和閑云澗有關系?
宋瑯也陷入思索當中。
“唯唯,莫要玩了,凈了面跟你娘到廟里拜拜。”屋子里有男人的聲音。
被喚作“唯唯”的應是院中那位一直沒有出聲的女子。
緊接著,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從屋子里出來,與院門外的二人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你……你們是何人?”男子警惕地盯著二人。
“她爹,出什么事了?”聽見動靜,屋內又有一個婦人跟著出來,手里握著炒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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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秦父長嘆道。
四人坐在院中的矮桌旁,把話說開了。
“近來小女犯了病,鄰里皆道她是遭了不干凈的東西,想要將她逐出去……昨日,我和她娘已經攔了一回——今日,我還以為……”說到這,秦父猶豫地看向面前的二人。
懂了。
夫婦倆是把顏梧和宋瑯當成要來驅趕他女兒的人了。
緊接著,秦母又悲悲戚戚地落起淚來,哽咽道:“我就只有這么一雙兒女,她哥哥上了戰場就再沒回來過,她要是再走了,我可怎么辦啊……”
說完,秦母忙低頭揩淚,秦父也是連連嘆息,輕輕為她拍背。
宋瑯和顏梧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話來安慰二人。
安慰是無濟于事的。
秦姑娘仍是維持著原來的樣子,安靜地像是睡著了。
卻又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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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倆滿頭的白發刺痛了宋瑯的眼。
宋瑯兀自垂下頭,不敢再看。
這世上,他沒有這樣的至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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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一時沉默。
兩顆脆弱的心臟在低聲悲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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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見秦家夫婦的情緒已經平復得差不多了,顏梧才試著問道:“那么,兩位前輩是否知道秦姑娘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