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不是。”

　　江荷講話總是這樣棱模兩可，聽得我不太明白。

　　艷婕妤哎呀一聲，同我解釋：“你之前的名聲，陸青青怎么可能沒聽說過？她知道皇上格外寵愛你，哪怕我們都知道是……”

　　她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望向江荷，又轉口道：“反正她現在看你不爽，又曉得皇上悄悄給你開后門讓我們時常來看望你，便認定皇上對你余情未了。這幾日我們都沒敢來你這兒，可昨天她還是在你的飯菜當中下了藥，幸虧我早就買通了送菜的宮女替你試毒，不然你現在已經歸西了。”

　　我張張嘴，難怪昨日沒人來送午膳，給梁越當老婆可真倒霉。

　　眼下的情況我也大致明白了，無非就是陸青青不依不饒，眾人想要護我卻有心無力。干脆將我送出宮去，雖身份更低賤了，但至少能保住一條命。

　　我真成廢妃了，梁越一語成戳。

　　江荷見我不說話，以為我是傷了心。她嘆了口氣，安慰我說：“阿山，皇上這是為你考慮，你放心，往后你在宮外我們也會對你多加照應。等這幾日風頭過了，就送你回安野，你可以回家了，高不高興？”

　　這命運晃晃蕩蕩隨波逐流，最后竟陰差陽錯隨了我的夙愿。

　　我說不得什么了，從前入宮不是我能決定的，那出宮我又能做什么反抗？

　　所以我點了點頭，只問：“那我最后還能見一見梁越嗎？”

　　江荷跟艷婕妤對視一眼，大抵是摸清了我那些花花腸子。

　　可她們并沒答應我，說：“阿山，如今形勢不對，你還是別去的好。”

　　好吧，好吧。那就不見了。

　　我將袖中的福星面具掏出來，遞到江荷面前，悶聲說：“你替我將這個面具轉交給梁越，許多年前的上元節他就想要，但他那晚沒帶錢，我也沒帶。不知道他現在還想不想要，反正我做出來了。”

　　幾年前的物件，我又不得空出宮去，怎么可能買呢？只能自己做了，反正閑得慌。

　　江荷接過，什么都沒說，只點了點頭。

　　我換了身干凈衣裳，在冷宮后門等待。頭頂的天澄碧如洗，鳥群南飛，我呆呆望著長街盡頭，很希望那個穿著玄色衣裳的身影出現。

　　小時候，我總以為我能陪在梁越身邊一輩子，不怕人笑話，我在夜里曾偷偷想過非他不嫁。他不得勢我嫁，他不當皇帝我嫁，他殘廢窮酸是笨蛋，只要是他我都嫁。

　　后來越長大，越覺得這樣的念頭卑微，也搬去了安野。當此生不會有機會再跟梁越見面了，便慢慢放下，可誰能料到我還有回來的這天？

　　他要是不待我好，不給我這幾分情意與希望，也許我都已經忘了。

　　一輛略顯寒酸的馬車噠噠走了過來，駕車的人替我搬下腳凳，只說：“娘娘請吧。”

　　我點頭，又回頭。

　　長街的盡頭還是靜悄悄的，麻雀都不曾飛過。

　　馬車夫見我不肯動，便低聲催促了一句：“娘娘，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些走吧。”

　　我的眼眶又有些發酸，馬車搖搖晃晃，車輪從石子路上咔咔滾過。放下轎簾的那一瞬，圣旨也宣知于后宮。

　　此去一別，終生不得見了。

　　進冷宮的時候我沒帶什么東西，去福寧寺便更沒什么可帶的了。

　　這皇家寺廟坐落在西南山的半山腰，也是許多廢妃跟太妃后半生的棲息地。條件不算艱苦，住持慈悲心腸，并沒有出現我這個廢妃被人瞧不起或是欺負的景象。

　　我的客房在寺廟后山處的小院子，寺中人因得我年紀小又沒帶仆從，還叮囑了兩個姑子來照顧我。

　　不算出家，帶發修行都算不上，宮里的封號也不能在這兒用了，我沒有法號。平日里大家都是娘娘娘娘的喚我，我覺得太招搖，就讓他們改口叫我阿山。

　　結果他們叫我阿山娘娘。

　　這聽起來，怪像個自立門戶的母夜叉山大王。

　　兩年里我輾轉去了許多地方，寺廟中的日子反而是最舒心的，還跟一個年紀相仿叫空空的小尼姑成了好友。

　　空空這個法號聽起來還怪可愛，她不是年紀小小就看破紅塵。空空自個兒跟我說的，她是個孤兒，爹娘不曉得是誰，在一個大雪天被丟在福寧寺的門口，住持心善，自然收留了她。

　　等她長大明事理以后，住持也沒強留著她在寺中，說可以讓她去過正常女子的人生。但空空沒走，剃了度，跟住持說外方俗世不去也罷，不如留在廟中還一份恩情。

　　我吃著豆腐羹，說：“其實你是覺得飯菜好吃才舍不得走吧？”

　　瀟灑坐在歪脖子紅楓樹上的空空打了個激靈，急忙否認：“怎么會！”想起出家人不打誑語，于是又說：“但也確有這個原因。”

　　來福寧寺也有一個月了，我從來不曉得原來素菜這樣美味。尤其是那一碗爽滑鮮香的陽春面，我時常在夜里想到淚流。

　　皇宮里跟我斷了聯系，安野還沒派人來接我，我每日就在后山的悟禪臺上跟空空混日子。

　　福寧寺種滿了紅楓樹，空空攢著佛珠盤坐在悟禪臺，我躺的歪七扭八。看著山腳下緩緩前進的香客打了個哈欠，問空空說：“空空，眾人在廟中最常求什么？”

　　“我沒比較過。”空空掰著指頭數，“求姻緣求發財求仕途的，好像差不多。”

　　空空說著說著，眼睛又不知落在何處，喃喃道：“除非家中有重病之人，才會來求身體健康，他們的心也最誠。”

　　我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只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男子，正一步一叩首登上石階，朝著寺門而來。

　　那模樣真有些可憐，我看了兩眼就沒再看了，別過頭去有些杠精的反問空空：“你怎么知道他是為了求健康而來，萬一……萬一他是很想發財，想得不得了呢？”

　　面對我的刁難，空空并沒有生氣，我懷疑她知道我只是想給所有苦難的事情假定一個貪心的開頭，這樣才顯得人沒那么可憐。

　　空空朝著我有些狡猾的笑了笑，說：“你要不要跟我打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