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如意并沒有等候多久,文殊的聲音響起:
“家主,鄒城主和馮、向、穆三家家主已經連接,是否接入?”
崔如意挑了挑眉,現在已經是深夜了,這些人還連接的這么快,這說明他們應該也聽到動靜了。
他敲了敲桌子,低聲說道:“接。”
原本空曠的會議室內,出現了另外四個人的影像。
運用的是全息投影的技術,但是這個紀元的科技發展,使得即使是投影,也像在眼前一般生動。
······
崔如意坐在右側首位。
和他同排的那把椅子上,坐著馮家家主馮青山。
馮青山五十年紀上下,寸頭,高個國字臉,濃眉大眼。他的臉頰上有一道狹長的傷疤,一直從右眼下蔓延到下頜線處。
這個男人即使在白帝城的核心圈子中,也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但話不多,不代表他的能力不強。馮家在馮青山的執掌下,深深扎根白帝城中,威名不墜,還有愈發強大的趨勢,綜合實力來看甚至有了將近與崔家相持的人力與財力,可以說是四大家族中的第二家族。
馮青山性格沉穩,雖不善言辭,但是做事井井有條。所修道術“大乾青山經”,已至道門第五境巔峰,距離第六境不過臨門一腳。
奇門大師卜太甲對于馮青山的評價是“鷹立如睡,虎行似病。”。
這評價奇高,意思大概是指馮青山不發則已,一鳴驚人。所以馮青山又因此落得一個美稱——
“馮病虎”。
此刻這位馮家病虎坐下,只是沖著崔如意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后就雙手絞在一起,一言不發。
崔如意的對面,傳來一聲嬌笑。
“呦,馮老虎還是這么沉默寡言呢。”
說話的是名女子,她剛剛坐在左側首位的椅子上,看不出年紀,可能是二十歲,又可能是三十歲。
但是整個白帝城的人都知道,她遠遠不止這個年紀。即使她看起來如此年輕。
她媚眼如絲,滿面笑容,皮膚即使是投影呈現出來的,也稱得上是吹彈可破。
向家家主,向晚兒。
向晚兒手中拿著一把小扇,對著馮青山打趣,一顰一笑,媚態十足。
但沒有人會認為她真的嬌弱,向家向晚兒,以一介女流執掌整個向家,整個白帝城也無人不對她感到忌憚。
向家向晚兒,道門第五境高手,所修的乃是道術“歡喜寂滅經”。
紅粉佳人,大歡喜;
白骨骷髏,大寂滅。
此時她調笑著馮青山沉默寡言,不解風情,馮青山只是像塊石頭一樣釘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崔如意只是連連苦笑著搖頭,也不插話,把眼神投向了另一個位子上。
向晚兒身側的位子,剛剛有人坐下。
這是個年青人,不到三十歲的樣子。帶著金絲邊眼鏡,瞇瞇著眼睛,嘴角含笑。
他剛一入座,忙不停地向其他三人招呼,很是低姿態。
也難怪,他整整比另外三位家主低了一輩。
穆家穆懷瑾。
穆家前任家主,穆楚文去年在沖擊道門第六境時將近入魔,最終苦苦掙扎,終是選擇了自我了斷,而此后穆家家主之位空懸。
穆楚文膝下僅一男一女,穆懷瑾,穆若瑜。
穆家長老爭吵不斷,又有穆家旁支虎視眈眈,穆家麾下產業即將分崩離析。
此時穆懷瑾站出來,以雷霆手段鏟除異己,接管了穆家,之后又順利整頓了穆家麾下的所有勢力。在穆懷瑾的強勢領導下,白帝城的四家才沒有變成三家,穆家才從打擊中緩轉過來。
白帝城中所流傳的“生子當如穆懷瑾”,所說的就是面前這個瞇瞇眼,看起來完全無害的這位。
面對著穆懷瑾的示好,崔如意和善地點點頭,馮青山也略帶僵硬的點頭示意。
向晚兒扇子掩住嘴唇,輕輕笑著說:“哎呦,小懷瑾好像又帥了呢。”
穆懷瑾苦笑著連連擺手:“向姨,您別笑話我了。”
向晚兒媚眼一瞪,不滿地問:“你叫我什么?”
“呃,”穆懷瑾一滯,“晚······晚兒姐。”
“哎,這才對嘛。”向晚兒眼睛瞇成了月牙兒,滿意地點了點頭。
崔如意很艱難地忍住笑意,向晚兒的歲數比他都只大不小,只是修煉功法的緣故,讓她容顏永駐。
······
“各位家主,都到齊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
四家家主同時轉過頭去看向首位,那里有一張大手拉開了椅子。
“不好意思,來晚了。”
說著不好意思,話語中卻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語氣在。
一個穿著筆挺的西裝,身材魁梧挺拔的男人坐在了首位上。
他面容堅毅,面龐有些消瘦,臉上有一些淺淺的皺紋,那是歲月強加于這個男人身上的痕跡。
鄒雄關。白帝城城主。
······
十三城作為第二紀元人類文明的起點,其統治者都是由國際聯邦直接委任,白帝城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白帝城本身建立初,就有四大家族在這里盤踞,根深蒂固的四大家族,對于白帝城的影響力極為恐怖,所以每屆國際聯邦委任的城主到來之時,做事總是會有些束手束腳,瞻前顧后。他們既要考慮到城市的發展,也要兼顧到世家的利益。
鄒雄關是個例外。
他本身就是國際聯邦中鷹派的代表人物,被委任白帝城之前是應對酆都、奧林匹斯這些恐怖組織活動的長官。
而鄒雄關剛剛調來白帝城時,就發現了這座城市一些沉積的余毒,于是他著手進行整改。
他的做事風格就是大刀闊斧,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但他并不是一個平常意義上的莽夫,而是膽大心細。大刀闊斧,但也會給世家留些余地。
開始時還有一些世家反抗,因為他的整治觸犯了世家的利益。
但是鄒雄關一個人,一家一家地敲開了這些反抗的世家的門,從此白帝城就少了一些世家。
因為鄒雄關是武道第七境。
你服我就對你好一點,后面會找點利益補償你;你不服的話,就沒有你了。
這是鄒雄關簡單粗暴的政治哲學,簡單粗暴,但是很好用。白帝城在他的鐵腕強權下很快變得更加欣欣向榮。
他的形象在白帝城中也分為了兩個極端。普通百姓私下議論會對他冠以“白帝”的名號,而世家口中的他只是一個“暴君”。
······
四家的家主紛紛向鄒雄關示意。
鄒雄關捏了捏鼻梁:
“既然各位家主都到齊了,那就請崔家主說明一下情況吧。”
在這間屋子里的人都是白帝城最最頂尖的人物,此時的目光都匯集到了崔如意身上。
感受著他們的目光,這位如意王爺也不太平靜,他緩緩點了點頭:
“正如我傳給各位的消息一樣,白帝城起十八樓。”
“我二哥······陳近理回來了。”
話音落下,房間里鴉雀無聲。所有人好像是在消化這句話,或許有些不敢相信。
鄒雄關瞇眼看著房間里的四人,看著他們的臉上或驚懼、或喜悅、或好奇、或忌憚的表情。
他敲了敲桌子,
“四位家主,陳近理的一些故事我當年在聯邦中也有所耳聞,但是關于他二十年前消失的事,我只聽說和他哥哥有關,我當時還未來白帝城,卻不是很清楚。”
“消失了二十年的人,實力再強,也不至于讓幾位這么慎重吧。”
“是了。”崔如意苦笑,“崔某忘了城主對這些事不甚了解,也罷。”
他身子向前,撐在桌子上,
“二十年前的事,牽扯太多,任誰都要謹慎對待,我便和城主講講他們的事吧。”
······
大概在四五十年前,白帝城中的一座孤兒院中,走出了一對兄弟。
他們不是親兄弟,只是從小一起在孤兒院長大。哥哥叫陳近行,弟弟叫陳近理。
他們雖然是孤兒,但是從小就表現出了非凡的天賦,命中注定他們會走上修行的道路。
兄弟二人十多歲的時候,信仰出現了很大的分歧。
因為兄弟兩個從小是孤兒,就像每一本書中的那樣,孤兒受到了各種各樣的欺凌,于是他們都渴求力量。
但是他們追求力量的途徑有所不同,哥哥信仰的是武道和道術,但是弟弟堅信,血肉苦弱,道術縹緲,唯有機械才是永恒。
于是他們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陳近行進入了白鹿書院,并很快大放異彩,他在武道與道術上的造詣精進飛快,同齡人中無人能追上他的腳步。
陳近理沒有進入任何一家書院學習,他周游世界,看遍了所有的城市與廢土,海洋與沙漠。同時他僅僅憑借自學,就將醫學、物理、機械這些他所需要的知識圓融起來,他在行千里路的同時,也不斷地進行對自己身體的改造。
陳近行二十多歲時,白帝城遙遠的南方處,開啟了一座上古的神農遺跡,他和一些朋友進入了遺跡中,并在其中有大福源,成功突破武道與道術雙重第七境。
之后陳近行拒絕了書院院長張之鹿留在書院的請求,離開了白鹿書院,他覺得第七境之上另有瓶頸,他的力量還不是盡頭。他同時覺得十三城太少,他要遍尋志同道合之士再起一座自己的城池。
與此同時,陳近理在西方的提坦城中,結識了自己一生的好友——當時最出色的機械大師皮爾諾·維埃。兩人都摒棄除機械之外的任何力量,志同道合且惺惺相惜。皮爾諾也加入了對陳近理的改造,并提出如果要使改造人的能力真正可以匹敵修行者,最關鍵的還是改造用的材料,絕不能是凡間之物。
于是兩個人查閱典籍,最終認定,已經出世的最優秀的可以用于人體改造的材料,是東方上個紀元中神話傳說中記載的“補天石”。
陳近理回到東方,查閱無數的資料,經歷無數的考證,最終在昆侖山脈一個塵封的遺跡中,拿到了可能是世界上最后兩塊補天石。
陳近行武道和道法雙重第七境,陳近理手握補天石,將要成為最強的改造人。
陳家兩兄弟將在不同的道路上同時走到這世界的頂端。
但是這時候,意外發生了。
二十年前,岐山遺跡橫空出世。
岐山是古華夏的發源地,是炎帝生息,周室肇基之所。岐山遺跡的出世,引來了無數高手窺伺。
陳近行此時已經與紫禁城胡家小姐胡幼楠成婚,并且兒子才剛剛出世。他聽聞岐山遺跡出世的消息,也欣然前往。
但是正是陳近行的岐山一行,引發了天大的禍事。
自第二紀元靈氣復蘇后,世界范圍內出現許多大大小小的遺跡,隨著修行者對遺跡的探索,不少原本封印在遺跡中的傳說珍奇生物被誤打誤撞地釋放了出來,吸血鬼,海妖,狼人······
但是所有這些,造成的影響與破壞,遠不及二十年前這一次。
陳近行在遺跡中無意揭開了一個封印,結果這之下是古華夏漫長的歷史下封印的無窮無盡的異獸。
從岐山遺跡釋放出的異獸共三千六百頭,這三千多頭異獸在二十年前出世時造成了無可估量的損失與傷亡,史稱“岐山大劫”。
像龍、鳳、麒麟、白澤這樣的瑞獸還好,被釋放出來后就不知去了何處,并不干涉人間事。
但是像獓因、猰貐、修蛇、相柳一樣的兇獸,自出世就始終盤踞在荒城廢土之上,擇人而食。
更遑論饕餮,窮奇,混沌、梼杌這樣的大兇之獸,他們侵略村落與城池,掀起了滔天大亂。
紫禁城、白帝城、華亭城距離岐山遺跡最近,首當其沖受到了破壞。
饕餮、窮奇吞食紫禁城周邊村落萬余人,將紫禁城城墻毀去大半,這座東方最大城周遭化為一片廢土;混沌席卷白帝城,食人無數,白帝城郊,遍地白骨;梼杌則是攪亂了整個華亭城,使黃浦江水倒卷,漫流城內,死傷逾萬。
整個東方都陷入了無盡的災厄,無數的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是第一紀元終結以來最大的慘劇。
所有人的矛頭都指向了陳近行,這個本站在世界頂端的男人被千夫所指,他也確實鑄成了大錯。
陳近行站了出來,承擔這一切,他背負著所有罵名,想要終止這一切。
他于秦嶺斬獓因,在黃河中殺猰貐,洞庭湖里將修蛇斬卻,又在大澤里殺死了相柳。
他的妻子也站了出來,胡家小姐胡幼楠本身是道門第六境高手,他們夫妻二人一起奔赴紫禁城。
紫禁城大戰中,胡家家主胡心羊戰死,紫禁城主王洞微被饕餮吞食,廣濟寺方丈法鐘圓寂,前來增援的應天書院院長董慈悲戰死……以近十位第七境高手為代價,斬殺了饕餮與窮奇。
陳近行在紫禁城大戰中油盡燈枯,又緊接著和妻子奔赴白帝城馳援。
最終陳近行和妻子胡幼楠雙雙在白帝城殞命,但是同時兇獸混沌也被陳近行斬殺。
陳近行和胡幼楠的尸體停放在白鹿書院中,他們剛出生不久的兒子也在這里。盡管他們夫婦是為了彌補犯下的錯誤而戰死,但無數人因為這次大災家破人亡,許多人涌入白帝城,要求白鹿書院院長張之鹿交出陳近行的尸身和那個孩子。
董卓死后被點天燈燒了幾天幾夜,袁崇煥被千刀萬剮后百姓爭相食其肉,而后棄置于市。死亡磨不平人的仇恨,自古以來皆如此。
白鹿書院院長張之鹿、剛剛上任不久的崔家家主崔如意、還有馮家家主馮青山,他們三人力排眾議,堅持將陳近行的遺體和這個孩子留在書院,等待著一個人來。
此時陳近行的妻子胡幼楠所在的紫禁城胡家,家主胡心羊戰死于紫禁城之戰,此時家族內部也幾近分崩離析,根本沒人能分出力來認領陳近行夫妻的尸體,或者領走這個和他們有著血緣關系的孩子,當然,他們也沒有膽量,面對憤怒的人群。
張之鹿他們等待的是陳近理。
······
岐山大劫發生時,陳近理剛剛回到了西方。
他的摯友皮爾諾·維埃在他東去尋找補天石之時,被奧林匹斯組織的人抓獲,他們要求這位當世無匹的機械巨匠為他們制作一件神物——代達羅斯之翼。
奧林匹斯神殿中人都是極端狂熱的神信徒,以十二主神為主的組織者在世界各地吸納信徒,執掌權柄,暗中進行著各種各樣的破壞。
代達羅斯之翼可以讓奧林匹斯神殿中人突破克里特島遺跡中的迷宮,得到其中供奉的神物,皮爾諾·維埃不想與奧林匹斯這樣的狂信徒為伍,所以他拒絕了。
而陳近理剛剛回到西方時,就聽聞了摯友被奧林匹斯神殿處決的消息。
陳近理感受到了無匹的悲傷與憤怒,他用得來的補天石熔于機械之中,完美融進了自己的身體。
補天石,可以填補天的空缺,自然也可以賦予被改造的人體無窮的力量。
改造完畢的陳近理開始尋求復仇,他開始尋找奧林匹斯的老巢,準備將這些狂信徒一網打盡。
恰巧國際聯邦也在從不間斷地進行對奧林匹斯的搜捕,國際聯邦的使者向陳近理提出可以合作,但是陳近理拒絕了。
他只身一人找到了奧林匹斯的老巢,那是一座建立在廢棄遺址中的神殿。
那是滔天一戰,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俱在。
眾神之王宙斯、天后赫拉、海神波塞冬、農桑女神德墨忒爾、智慧女神雅典娜、光明之神阿波羅、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戰爭之神阿瑞斯、愛神阿佛洛狄忒、火神赫菲斯托斯、圣火女神赫斯提亞、神使赫爾墨斯。
這是十二個執掌著過去諸神權柄的人,他們也給自己冠以了諸神之名,他們在世界上發展了數不盡的狂教徒,接受他們的供奉與崇敬。
世界范圍內成體系的修煉道路共有七條:魔法,佛法,道術,忍術,武道,神術和咒術。而十二主神就是站在神術道路頂端的十二個人。
而這一戰,陳近理第一次向世界展現了什么是最強的改造人。
赫拉、波塞冬、德墨忒爾、阿瑞斯、赫斯提亞在這一戰中全部被陳近理斬殺,他們的尸骸都找不到,在戰爭中被漫天飛舞的導彈和炮火炸碎。
神術在陳近理的力量面前也難以匹敵,融入了補天石的機械,賜予了他根本不會損壞的身軀與無窮無盡的破壞力。
這一戰之后,奧林匹斯神殿化為一片廢墟,其余的幾大主神紛紛逃跑無蹤。
然后陳近理就收到了陳近行的消息。
他馬不停蹄地趕赴東方,回到了白帝城。
面對著數不盡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人,面對著數不盡的怒火,知道了事情始末的他一言未發。
他取走了陳近行夫婦的尸體,無人知道他將他們安葬在了何處,然后他帶走了那個孩子。
背負著無數人的謾罵,說他是幫兇是兇手的聲音數不勝數,陳近理只身一人來到了華庭城。
華庭城仍有惡獸梼杌盤踞,陳近理和梼杌在華庭城外廝殺了兩天兩夜。
這只可能需要無數第六境第七境強者的性命去填的妖獸終于化為了飛灰。
之后他跑遍了各地,去誅殺那些自岐山中逃出后為非作歹的兇獸。
足足六個月,六個月中各處騷亂都被他平息,盡管還是背負著罵名,但他還是盡力彌補著兄長的過錯。
在岐山大劫平定后,陳近理就消失了,連帶著那個孩子,一起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