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穿著白色的喪服跪在曾祖奶奶的靈堂前，旁邊還有很多和她年紀(jì)相仿的孩子，有叔叔家的，姑姑家的，姐姐家的，哥哥家的。有男有女，有長有幼，有真的動(dòng)情的，也有被氣氛感染的，還有什么都還不懂只是因?yàn)殡x開媽媽被嚇哭的……那拉是跪著的孩子里唯一沒有哭，也不裝哭的。她還是很恍惚。

　　那天她沒有進(jìn)去，媽媽出來后只是摟著她，告訴她以后見不到曾祖奶奶了。昨天，她還是看見了曾祖奶奶，她穿著青花緞面的旗裝，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她的臉上很平靜，很安詳。爸爸說曾祖奶奶走的時(shí)候沒遭罪，也保住了她一輩子的尊嚴(yán)。

　　那拉覺得非常不真實(shí)，曾祖奶奶還那么硬朗，就在去年她還喝上了曾孫媳婦奉的茶，那拉甚至記得曾祖奶奶在大嫂按族規(guī)行過禮后，說的那句“起來吧，以后好好過日子”時(shí)，她是非常開心的，雖然她并沒有笑，但是那挺值的脊背，微微上揚(yáng)的下巴，無一不說明了她當(dāng)時(shí)的得意和自豪。可是現(xiàn)在，她就那么靜靜地躺在朱漆的楊木棺材里，曾經(jīng)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慘白的臉色卻難掩曾經(jīng)的美麗。那拉看著她，總感覺她還會懶洋洋的睜開眼睛，在看清了那拉后，就會突然嚴(yán)厲的瞪起眼睛，“沒教養(yǎng)的東西，還不快出去！”記憶中的曾祖奶奶一直是這樣的。

　　天氣好的時(shí)候，她喜歡坐在院子的薔薇花架下曬太陽，她不喜歡媽媽，不喜歡姐姐也不喜歡自己，可是那拉喜歡聽她講故事，哥哥雖然是男孩子，可是從小到大其實(shí)并沒有干什么活，因?yàn)樵婺棠炭偸菍⑺械雷约荷磉叄H自教他讀書寫字，還會給他講以前皇宮里的故事，講狀元郎，講駙馬爺?shù)墓适隆?p>　　小時(shí)候那拉的哥哥總會給她一些酥餅、冰糖什么的，她知道那是曾祖奶奶給的，還有那些故事，那拉也想聽，可是只要她靠過去，就會挨罵，然后媽媽也會被叫過去，每次媽媽只是哭，什么都不說，即使姐姐出嫁時(shí)，曾祖奶奶都是不高興的，因?yàn)榻憬銢]有嫁給族里的大表哥，而是嫁給了一個(gè)“下賤的賣貨郎”。

　　因?yàn)檫@件事，媽媽受了很多苦，姐姐也是一件嫁妝都沒帶出去，就那么清清白白的走了。出嫁那天，媽媽的眼睛就已經(jīng)腫了，姐姐穿著一身半新的紅嫁衣，那是和舅舅家的姐姐借的，出了大門時(shí)，曾祖奶奶還是沒有出來，因?yàn)檫@次爸媽沒有完全聽她的話，所以她很生氣，爸爸為了不再惹她生氣，并沒有任何的慶祝，諾大的宅院甚至沒看見一塊紅綢子，早上姐姐吃了一碗媽媽包的餃子就坐上姐夫家的自行車走了，臨走前，姐姐跪在大門口，喊了一句“爸媽，女兒不孝！”然后就狠狠磕了三個(gè)響頭。

　　那拉太小，還什么都不懂，她不明白，爸媽為什么只能哭著看著姐姐跪在那里卻什么都不說，不明白以后為什么不可以在曾祖奶奶面前提起姐姐，不明白哥哥為什么那么大膽，竟然敢和曾祖奶奶頂嘴。那以后姐姐再也沒有回來過，她有時(shí)會到學(xué)校去看她，給她許多好吃的，還給她買花布衫，但每一次，姐姐都會紅著眼睛問“家里都好嗎？”

　　這次，姐姐終于回來了。她比以前胖了，也更白了，村里人都管姐姐一家叫城里人，尤其是她的一對龍鳳胎，“漂亮的就像觀音娘娘身邊的一對金童玉女”這是村里的老人對媽媽說的，他們還說“姑娘有福呦，嫁了個(gè)好郎君，以后你們就跟著享福吧”“你家姑爺真有本事啊”……對于這些話，父親母親什么都沒說，只是笑一笑，但回家時(shí)，總是變著花樣做好吃的。

　　姐姐剛進(jìn)門那一刻，媽媽當(dāng)場就愣在那里了，姐姐托我給家里帶過照片，媽媽經(jīng)常看著照片哭，每年到姐姐生日時(shí)，爸爸就會進(jìn)縣城買塊小手絹或是其他別的女孩子喜歡的東西，然后讓那拉帶著到學(xué)校去，好等姐姐去看她的時(shí)候給她。當(dāng)姐姐撲進(jìn)媽媽懷里時(shí)，那拉第一次聽見了媽媽的哭聲，像個(gè)孩子一樣的放聲大哭，爸爸和哥哥站在邊上也紅了眼睛。姐夫領(lǐng)著孩子走到爸爸面前，把兩個(gè)長得白白凈凈的孩子往前一推說道“叫外公！”兩個(gè)孩子奶聲奶氣的叫著“外公！”因?yàn)閯倓偼肆巳檠溃f話時(shí)還漏著風(fēng)，爸爸的眼睛更紅了，彎腰抱起兩個(gè)孩子，聲音卻更在嗓子里，說不出話來。哥哥拍拍姐夫的肩膀，“讓你們受委屈了。”姐夫搖搖頭，受寵若驚般連連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