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黑鷹晃晃悠悠醒來,意識也逐漸回歸,此時只感覺周身上下無處不痛,原來做鬼也會痛嗎?
這便是地府了嗎,只可惜自己之前畢竟傷勢太重,最后一抓還是慢了些許,沒能把那個小白臉一并拖下來。
這黑鷹作為生來便懷有一絲鳳凰血脈的異種,在煉氣期靈智尚還懵懂時便很是看不起身邊同類,滿心向往著遠方更廣闊的天地。
等到鷹父鷹母相繼離世,他便從大陸內腹一路振翅西飛,沿途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還真讓他飛越了關山萬里抵達了西海岸邊。
乍見大海的波瀾壯闊、深感自己努力沒有白費的他激動不已,心有所悟之際便落在了海邊一座大島上閉關沖境,終讓他覺醒先祖血脈,成功筑基化形,天道垂青下生就一道寶貴神通——涅槃浴血,練到極致可滴血重生,神魂不滅,肉身不毀,玄奧非凡。
只可惜這座海島喚作靈桃島,這邊黑鷹剛剛進階,那邊登聞鼓響,陸驚翎便如期而至,把奮力反抗的黑鷹打得半死,一路拖回了同心閣。
被種了蠱蟲的他被分派往煉器監,但高傲的他哪肯低下頭顱為人驅使?每月只顧自己修煉,看都不看地火臺一眼,好在這執事陸清舟是個內心扭曲的,難得遇到這么一個高傲又耐打的,竟舍不得上報外門總管結果了黑鷹性命,再加上涅槃浴血的神通不凡,這才讓黑鷹一路修到了紫府后期。
黑鷹尚在那回味妖生,一張英氣神俊的臉龐已是探到了他烏黑的眼珠前,緊接著便聽到一道沉穩的聲音響起“鷹兄,你終于醒了,之前多有冒昧,實是迫不得已,還望你海涵?!?p> 這下黑鷹徹底清醒了,也徹底糊涂了,蓋因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仍在親手蓋的木屋中躺著,周身的傷口應都敷了藥包扎得當。若非地面上一個深陷的凹坑,他幾乎懷疑剛才的打斗不過是場夢。
耳邊的聲音持續響著“鷹兄,我們二人都是一心一意要報陸家施蠱之仇,這次不請自來便是要與你精誠合作,共謀大事?!?p> 黑鷹聞言冷笑一聲,豈料牽扯到傷口,痛得他一哆嗦,說出的話都有些艱澀:“你們就是這般來與妖合作的嗎?真是有心了!”
張量拱手又行一禮,鄭重道:“鷹兄,茲事體大,我二人對你所知甚少,若不試你一試,如何能放得下心來,敢將這等大事和盤托出,還望你能理解?!?p> 聽這小白臉說得情真意切,黑鷹面色稍霽,心里也知他說得有道理,更何況剛才一戰,自己吃虧不多,反倒是這小白臉險象環生,眼角瞥見他胸前那一道長長血痕,便知當時情勢之兇險。
這人倒是個有氣度的,自己差點將他開膛破肚,他竟能毫不記仇,仍舊好言好語與自己解釋。
滿腹火氣已是消了大半,但黑鷹仍有疑問:“這煉器監這么多修士,你們倆不找其他人,為何偏偏來找我的麻煩?”
一旁垂手站著的小乙聞言也支起了耳朵,剛剛那場戰斗中,張量明明早前與他通過氣,提醒過黑鷹很可能要動手,然而事到臨頭,他仍然拉了大胯,連個本命神通都施放不好,雖然張量根本沒有怪他的意思,但自視甚高的他仍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就連剛才的談話,他都未曾插上一言半語。
張量也不賣關子,直言道:“鷹兄,你月月交不起定額,被那陸清舟好生痛打,別個只道你是愚笨不堪,我卻注意到你次次挨打都硬扛著不吭一聲,只是裝作昏迷或是傷重來騙過眾人,這般鐵骨錚錚的好漢,整個煉器監又哪里找得到第二個?”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便是黑鷹這般人物,聞言也頗為受用,只是內心仍是遲疑,又道:“我乃是妖族得道,你二人卻是純正人族,自古人妖不兩立,如何合作得了?”
張量正色道:“不然,人妖二族本無矛盾,想那女媧娘娘受我等二族共同供奉便是證據,只是后來那些大修士們起了私心,肆意欺壓剝削我等外姓,又怕我們這些外姓聯合起來不好掌控,這才挑動起兩族仇恨,鷹兄你仔細想想,歷次大戰死的還不都是我們底層修士,那些化神期的大修,可曾因而隕落過一個?”
黑鷹和小乙俱都一震,這番話語真可謂離經叛道至極,但仔細想來卻并非毫無道理,他們倆在這靈桃島外門待的時間都不短了,自然知道那陸家絕不會高看同族修士一眼,人與妖對他們而言都是一般無二的奴隸。
張量接著又道:“那些大修士口口聲聲一旦動手,威力難以控制,恐怕會大造殺孽,此言倒是不假,但是你們想過沒有,人妖之間若真是不兩立,為何那些起決定性作用的大修士們井水不犯河水,卻偏偏要兩族底層修士往來廝殺?”
這番話語沖擊力太大,直讓屋中兩人都不由得口干舌燥起來,感到此前數十年人(妖)生的世界觀開始崩塌,一種全新的視角隨之建立,看向張量的眼神也變得既敬又畏。
其實這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張量也曾經歷過,前世他在聽聞知名教授深度剖析米國黑白種族矛盾其實是資本家們分化無產階級內部手段之時,就是這般感受。
張量緊走兩步,上前緊緊抓住黑鷹的右翼,乘熱打鐵道:“鷹兄,那陸家視我等為草芥,肆意欺壓,正需我們通力合作,方能解開蠱蟲,恢復自由,你可千萬別被這迂腐之見騙了!”
感受到右翅膀傳來的熾熱溫度,黑鷹終究是放下了戒備,搖身收回了本相,化作一個高瘦的黑衣男子。
他為妖素來高傲,在煉器監這么多年來,素來看不上那些庸碌無能之人,故而終日獨來獨往,我行我素。
但正所謂不打不相識,特別是在聽聞張量一番肺腑之言后,黑鷹大為欽佩,雖然對深夜來訪的兩人所知不多,但他愿意給他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是金冠黑翅鷹得道,紫府后期修為,自名為辛如鐵,見過二位。”黑鷹拱手施禮。
“男兒到死心如鐵,好名字!在下張量,剛破玉機境,有禮了。”
“在下韋小乙,紫府中期修為,最擅煉器,今后辛兄的每月份額我包了!”
三人見禮已畢,瞥見正中那一個深坑,回憶起剛才一戰,皆感命運無常,不禁相視而笑。
張量見氣氛甚佳,進一步提議道:“我們三人既然投緣,又是以陸家為公敵,不妨就此共立一盟,就取驅逐陸家的諧音,喚作'逐鹿盟'如何?”
辛如鐵和小乙都無異議,齊聲稱是,三人都是豪爽不羈之輩,也不去搞什么繁文縟節,就在這簡陋的木屋中席地而坐,圍繞著掀翻陸家這一議題暢所欲言。
屋外是月上柳梢頭,萬籟人俱靜,屋內卻是英雄豪杰龍虎會,分外相惜!
三人雖是來歷跟腳盡不相同,但越聊越是投機,皆生出相見恨晚之意。
尤其是小乙和辛如鐵兩人,他們或是身負血海深仇,或是生性不甘為奴,憑借著滿腔血勇、錚錚鐵骨瞞著陸家暗自修行,但其實內心并沒有明確的行動綱領,沒有切實可行的規劃謀略。
直到張量橫空出世,這個修為最低,入門最晚的玉機修士在今晚毫不藏私,庖丁解牛地分析了當前局勢、有根有據地梳理了雙方優劣、條理分明地介紹了戰略方案。
旁聽的兩人就如同在狂風暴雨中艱難穿行的旅者,忽地風停雨歇,陽光透過重重云霧灑落大地,真正感受到了希望的光芒,找到了可以堅定前行的方向。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極快,不知不覺間天邊已泛出了魚肚白,三人暢談了一夜卻仍是意猶未盡,還是張量止住了話頭,開始商討起今后如何會面、如何觀察是否有人跟蹤、如何擺脫、萬一被發現密會該如何統一口徑。
有前世的諜戰劇作為參考,張量的布置不可謂不嚴密,倒又讓人小小吃了一驚。
這些都計議完畢后,離天明開工已是不遠,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三人自要分開行路。
張量道別后先走,臨到小乙時,辛如鐵卻忽然喚住了他道:“小乙兄,我知你有神通傍身煉器只若等閑,但我自從編入外門,月月交不齊法器,若是突然轉變,唯恐引起那陸家賊子懷疑,若被他追查到端倪,反而不美,不如一切照舊,反正我老辛皮糙肉厚又有神通護身,不礙事!”
小乙腳步一頓,回首見辛如鐵面色堅毅,顯是下定了決心,他月月見黑鷹被陸清舟鞭打,深知其中疼痛屈辱絕非兒戲,此刻明明有機會逃過此劫,但為了不露一絲破綻,黑鷹仍然選擇了以身硬抗。
涅槃浴血的確有著強大的自愈能力,但絕沒有隔絕疼痛之能,男兒到死心如鐵,真是人如其名!
小乙躬身行禮,心悅誠服道:“辛兄堅毅剛烈,實我所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