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鹿鳴坊如意樓。
酒樓依舊是原來的酒樓,坐在主位的卻已不再是圓臉胖子李哥了,一鳴驚人的小乙哥自然而然地便成為了眾人話題的中心。
往日談笑風生的李哥今晚不免有些意興闌珊,自顧自地胡吃海喝,平日里的狐朋狗友們忙著向小乙哥殷勤勸酒,也沒空搭理他。
人這心境一旦苦澀起來,便是龍肝鳳髓吃在嘴里也要難以下咽,張量注意到李哥的落寞神情,心中雖是不喜此人,但仍是繞過大半個酒桌,坐到了李哥身旁搭話。
李哥心中正自苦悶,見到張量來后感慨不已,忍不住緊緊握住他雙手道:“張量,想不到還是你最講義氣,來,陪你李哥喝兩杯!”
眾人正自觥籌交錯,喝得興起,沒想到這包間倒像是風水不佳,緊閉的房門又一次被一腳踹開,傷勢剛好未久的店小二打著橫倒飛而入,又跌在同一張八仙桌前。
不同的是,這次走進來的可不再是手拿折扇的玉手幫主,而是兩個近來聲名鵲起的妖修,緊隨其后的尚有十幾個靈植堂與制符閣兩部的修士,劍眉星目的辛如鐵也在其中。
眼見著來者不善,小乙當仁不讓地帶頭站起,幾步扶起遭重的店小二,嘲諷道:“哎呦,這不是靈植堂的吳祁嗎,好大的威風啊,打起這般未曾修煉的凡人來可真是毫不留手啦。”
當先走進來的正是“外門四杰”之中的猴妖吳祁,生得一幅毛臉雷公嘴,脾性最是火爆,適才被店小二譏諷沐猴而冠,此時尚且余怒未消,聞言喝道:“閑話少說,猴子俺今晚是來做交易的,辛兄弟,你且上前來!”
黑衣短打的辛如鐵滿臉驚訝,不知為何要喚自己,一頭霧水地走上前去,卻被吳祁一把拉住,接著道:“俺這位好兄弟,想來你們也認識,這煉器監(jiān)的腌臜活他是萬萬做不得的,奈何卻要受那鞭打,俺甚是不忍,情愿每月出五千貢獻點,換取一套法器以免去俺兄弟的皮肉之苦,你們之中可有愿意的?”
原來這猴妖吳祁最是義氣,辛如鐵堅毅果敢,很是對他的脾氣,下山后偶然聽說了辛如鐵因每月完不成定額慘遭鞭打,頓時便想為自家兄弟出份力。
吳祁一番話倒是大大出乎了在場之人的意料,五千貢獻點雖換不了功法靈石,但也足夠爬上練氣女修的床沿數(shù)次,總是筆不小的數(shù)額,但為此要承受陸老爺?shù)謀扌濤疵飧凍鎏螅粫r間都有些猶豫。
李哥心中本就不甚痛快,如今見此前最底層的黑鷹都攀上了高枝,更是心中吃味,當即便陰陽怪氣道:“五千貢獻點就想換我等受一頓好打,還真是打的好算盤,不如我也出五千貢獻點,你吳祁便讓我打一頓如何?”
這本是擠兌之語,不想助友心切的吳祁卻當了真,喜道:“好!俺也不要你的貢獻點,只要你肯每月讓出一套法器,俺便每月任憑你打又有何妨?”
李哥一時語塞,干脆閉口不言,不屑地以目斜視這傻猴,吳祁見狀也反應過來,冷笑一聲,將通紅的猴臉直直湊到李哥面前,齜牙道:“兀那呆廝!怎生不答話了?莫非憑你小子也敢消遣灑家?”
猴妖顯是動了真怒,一雙赤眼擇人而噬,撲面而來的兇悍之氣嚇得李哥牙關(guān)不住顫抖,竟說不出一字來。
“李哥也是說笑而已,大家同為外門修士,自會互幫互助,辛兄的事煉器監(jiān)已是知曉了,之后定然不會再讓他受苦,吳兄還請放心。”張量與辛如鐵眼神交流了片刻后已將來龍去脈猜出了七八成,眼見著氣氛漸僵,他也不愿將事情搞大,遂開口解圍道。
不料這吳祁乃是猴妖得道,性情最是桀驁,哪里耐煩被三番五次地插話,張量話還未說完,吳祁已經(jīng)貼身靠了過去,包含靈力的右手悄然拂出,滿心要叫他跌個仰朝天,好閉了聒噪之口。
吳祁靈力一動,張量頓生感應,心念一動,靈力便如百川匯海在經(jīng)脈中奔騰,齊齊匯聚于雙手。
“啪”的一聲,吳祁勢在必得的一掌竟被張量生生雙手合十握在其中!猴妖眉頭一皺,頓收輕視之心,運起玄功,澎湃的靈力直如滔天巨浪般向張量涌來。
張量將功法催發(fā)到極致,兩腳卻紋絲不動,直視著吳祁一字一頓地道:“吳兄客氣了,我輩修士自當守望相助,行禮就不必了。”
旁人見這兩人相對而立,好似吳祁為表謝意執(zhí)意要行禮,而張量卻堅決不受,故而一時僵持,卻絕想不到兩道雄渾的靈力正在兩者之間來回沖殺,彼此角力。
猴妖得道多年,自創(chuàng)功法《八九潮汐功》,一身靈力如碧海潮生,生生不息,一浪更高過一浪;張量博采眾長,雖修行時日尚短,但《周天星火功》奧妙無窮,一身實力也不遑多讓,更何況此刻又是以雙手對猴妖單手,大占便宜,如此幾番拼斗下來竟逐漸控制住了局勢,甚至還有余力緩緩開口。
自進屋后一言不發(fā)的黑蛇項流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當機立斷便要上前察看,然而腳步剛動時去路便被笑意盈盈的小乙阻住。
項流毫不停頓,身形晃動間無聲無息地一掌拍出,直取小乙中宮,小乙眼神一冷,八景寶蓮火在氣海中滴溜溜一轉(zhuǎn),熾熱的靈力也隨之宣泄而出,右掌狠狠打出。
“轟”的一聲,狂暴的氣流瞬時便席卷了整個空間,四溢的勁氣逼得在場眾人連抬眼都做不到。
張量試過猴妖實力后也不欲交惡,趁此機會心法一轉(zhuǎn),率先從糾纏不休的靈力戰(zhàn)場中撤出,靈力拼斗兇險非常,本容不得一絲留手,即便他原已占據(jù)上風,甫一收手仍是硬生生受了一擊,體內(nèi)頓時氣海翻涌,血氣不穩(wěn)。
吳祁本在苦苦支撐,乍逢變故吃驚不小,但他也是光明磊落之輩,做不出落井下石銜尾追擊的小人行徑,本能地收回了靈力,避免了二次傷害的造成。
收回右掌的猴妖驚疑不定,煉器監(jiān)何時還有這等人物!
定睛看時,張量已運功平復了翻騰的氣血,微笑著拱了拱手便退回到了人群中。
關(guān)心自家兄弟的猴妖無暇多想,趕緊回頭察看,此時煙塵已散,場中的局勢顯現(xiàn)出來,卻叫眾人都大吃一驚。
原來不知何時侍立在旁的辛如鐵竟鬼魅般生生插入到小乙與項流二者之間,便如大鵬展翅般一邊一掌,同時抵住了兩大高手的奮力一擊!
一道鮮血緩緩從辛如鐵嘴角滑落,他卻渾然不在意,沙啞著嗓子開口道:“各位的好意辛某心領(lǐng)了,莫要因而傷了和氣。吳兄、項兄我們這就走罷,各位煉器監(jiān)的道友,叨擾了!”
立在原處的黑鷹語調(diào)不高,但聞之擲地有聲,在場眾人都懾于其壯烈膽氣,俱都吶吶無言,跌坐在木椅上的李哥更是看得眼紅嫉妒。
吳祁在張量這吃了暗虧,又見辛如鐵受傷,內(nèi)心不免自責,也不愿久留此地,緊走幾步與依舊不發(fā)一言的項流共同扶住黑鷹,就此朝外走去。
小乙心知黑鷹神通不凡,自己在最后關(guān)頭也收了力,因而也不太擔心他的傷勢,更何況若是因此得了足以搪塞陸清舟的理由,從此免去黑鷹的月月鞭打,也是件大好事,更沒有阻攔的想法。
這場風波始于辛如鐵,最后卻也在辛如鐵終。
出了煉器監(jiān)的包房,郁悶的吳祁止不住地道歉道:“辛兄弟,哥哥本是想好好商量的,奈何這人類上至筑基下至店小二,嘴上都忒毒了,猴子俺又是暴脾氣,實是忍耐不得。只是自己吃虧倒也罷了,還連累得你受傷,真是羞煞我也。”
辛如鐵心中一暖,身旁一個鬼頭鬼腦的矮小修士聞言卻嗤笑道:“你個潑猴,那個店小二不過推脫兩句你就一腳踢上去,別個講個兩句話你就要不耐煩,活該這次吃虧!”
黑鷹心思一動,除了自己、小乙和項流三者,這個瞧著其貌不揚的竟也能看出吳祁與張量的暗中交手,眼光不俗絕非庸人,倒不知其是何來歷。
吳祁吃了掛落,尷尬地撓了撓頭,正要辯解兩句,走在最前的項流卻忽然停下了腳步,一身靈力引而不發(fā),顯然是在全神戒備。
猴妖深知自己這兄弟沉穩(wěn)冷靜,當下吃了一驚,急急邁步看時,原來前頭下樓的拐角處不知何時已聚集了不少人,為首一人白眉鶴發(fā),身著一襲灰舊道袍,手持一道纖細拂塵,正是“外門四杰”中煉丹房的老道士——岳松亭。
老道士笑得和藹可親,主動解釋來意道:“老道本在與諸位同門宴飲,聽聞聲響后出門探見這位同道似乎傷勢頗重,我久在丹房,對岐黃之術(shù)頗有些了解,不若就讓老道我醫(yī)治一二如何?”
辛如鐵本能地便要推脫,他有神通傍身,傷勢愈合極快,自不愿節(jié)外生枝,然而吳祁性子甚急,已是一口答應下來:“老道士想不到你這人倒是好心腸,俺老吳承你的情,多謝了!”他料定自己這方妖多勢眾,倒也不怕老道士耍手段。
岳松亭笑著點頭,幾步走到辛如鐵面前,溫言開口道:“辛兄弟是嗎,還請伸出右手,放松身體,老道這就替你把脈。”
黑鷹不露聲色,暗中壓制住神通效力,依言抬臂照做。老道士將手輕輕搭在黑鷹手腕上,凝神感知,只覺脈象雖表面上艱澀遲滯,實則堅實沉穩(wěn),尤其是左半身精血流轉(zhuǎn)舒暢,觀之全然不似重傷之癥。
岳松亭若有所思,早在吳祁項流一行直奔煉器監(jiān)包房時,他便得了消息,站在遠處全程旁觀了整個沖突過程,再結(jié)合著眼下搭脈的結(jié)果,老道心中隱隱便有了些許猜測,心念一轉(zhuǎn)便收了架勢,笑吟吟道:“辛兄受傷頗重,還需仔細調(diào)理,老道這就連夜思考藥方,待明日抓齊了藥一并送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