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呂后又一次缺席了,這個輔佐劉邦一道締造漢帝國的女強人著實身子越來越差了,東方靖玄心中有種極其不祥的預感,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呂后真的比他想象的要病的更嚴重。
下朝后,東方靖玄急匆匆地趕往長樂宮,沒想到今早因病辭朝的呂產、呂祿兄弟此刻卻是在呂后跟前恭敬侍奉,他凜了凜心神,跪在了呂后的榻前。
呂后好像是睡著了,臉頰微微泛紅,呂產低聲道:“昨夜便昏厥了幾次,我和三弟在此守了一夜,剛剛服了些藥,才睡下。”
東方靖玄聞言眼圈便紅了,他見呂產和呂祿都是滿臉倦容,神態極為疲憊,遂道:“兩位叔父要不先回去歇息,換我在此侍候吧。”
呂產擺手道:“姑母不醒我們又如何能睡得下啊?”
東方靖玄見呂祿已是淚水盈面,心中五味雜陳,他們雖是貪戀權位但對呂后的愛惜之情和感念之心卻是真的,畢竟呂后給了他們這一切榮華富貴。他斂了斂心神,又道:“既如此,叔父們就在偏殿歇息會,太皇太后醒了我立刻便叫你們就是,若是你們也累倒了,太皇太后心里也是不安的…”
呂產和呂祿這才在侍從地攙扶下慢悠悠地向偏殿走去了,東方靖玄默默地守在呂后的榻邊。
半個時辰后殿外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是有人闖了進來,東方靖玄看了一眼沉睡的呂后,不悅地皺了皺眉,他很驚訝究竟是誰竟敢違逆呂產的王命闖入太皇太后的寢宮…
正沉吟間,一個身形苗條、長相秀美的少女邁步走了進來,卻是呂祿之女,呂姝兒的堂妹呂魚兒。
東方靖玄見她雙目紅腫,一臉的悲傷之色,怕她哭出聲來驚醒了呂后,忙上前把她拉到一邊的偏廳,呂魚兒嗚咽道:“姐夫,姑奶奶她怎么樣了?”
東方靖玄撫著她劇烈起伏的肩頭道:“沒什么事,服了藥剛躺下,你快別哭泣了,該把她驚醒了。”
呂魚兒用袖子拭掉淚珠,嗯嚀道:“剛才二伯的親衛來府上找丹藥,幾乎把后院刨了個遍,還兇神惡煞地,我還以為太皇太后怎么了呢?所以才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看個究竟。”
東方靖玄驚道:“什么丹藥?”
呂魚兒道:“姑奶這幾年身子一直不好,父親和二伯私下在府邸中招募了一批方士,還四處搜尋秦皇焚書中殘留下的煉制仙藥的書籍,他們整天在屋內燒爐子煉藥,神神叨叨的,兩年了也沒弄出什么眉目來,不知道父親找到丹藥是哪里來的…”
看來眼下呂產兄弟已是病急亂投醫了,竟然相信蠱惑人心的方士之言,敢給呂后服用這種令人難以信服的丹藥。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卻見馮軒悄悄走進前來,低聲說道:“上將軍,仙藥獻上了,是不是給太皇太后服下呢?”
馮軒手中的玉盤上呈放著兩顆金燦燦的丹藥,異香撲鼻而入,東方靖玄想起月氏時那害人無數的圣元丹,整個脊髓都直冒涼氣,馮軒見他一言不發,試探性地問道:“小人找人來試藥麼?”
東方靖玄吐了一口氣,已是打定了主意,他沉聲道:“不必了,我來親自試藥,你去外面守著,誰也不準進來,知道嗎?”
馮軒驚得大睜雙眼,略一怔便退了下去,呂魚兒臉色煞白,驚問道:“姐夫,你…你真要自己試吃…吃嗎?”
東方靖玄將丹藥捏的粉碎,用帕巾抱起來,放進了自己袖中,呂魚兒不解道:“姐夫,你這是干什么啊?”
東方靖玄正色道:“魚兒,你信我嗎?”
呂魚兒略一猶豫,點了點頭道:“我信你。可是不吃這丹藥,姑奶奶她…她會死的。”
東方靖玄道:“你說的是,可是這丹藥雖可以應急救命,但是卻對人的身體傷害極大,尤其對于生命垂危之人來說,不亞于毒藥。雖然可以緩解癥候,但是治標不治本,會嚴重耗損病患的壽元,加速死亡。”
呂魚兒大眼睛中滿是驚懼之色,怔道:“父親和伯父怎么會這么做呢?這些他們難道不知道嗎?”
東方靖玄心知呂產兄弟恐怕有更為陰險的目的,但卻不愿讓這單純善良的小女孩過于擔驚受怕,遂哀嘆道:“他們當然知道了,當年岳丈患病時就曾嘗試服用這些丹藥,可是丹藥反噬之毒甚大,試吃的幾個侍從先后暴斃身亡,最后姝兒無奈才冒險南下蜀中求藥,還曾試圖劫奪進獻孝惠帝的靈藥,最后發現才是一場空罷了。自古妄想成仙升天的妄人能有幾個有好下場,秦皇嬴政那般勇悍,也避不開死亡這條路…”
呂魚兒聽他說起呂姝兒,眼圈又一紅,流下幾滴淚水,哽咽道:“那你說姑奶她怎么辦,太醫們都束手無策,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死亡麼?!!”
東方靖玄道:“當然不是,我手下有些飽學之士,讓他們設法為太皇太后制些強身益體的藥劑,這恐怕使我們能為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了吧。”
東方靖玄見呂魚兒一臉幽怨地點了點頭,又道:“這事萬萬不可告訴兩位叔父,更不可對你夫君提起,知道嗎,魚兒?”
呂魚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道:“你是不是和劉心妍又在一起了?我偷偷聽見父親和伯父在背后議論這事,他們很不高興。”
東方靖玄無奈地點點頭,說道:“二叔他野心極大,他在用呂氏一族幾百條性命在賭,這樣下去后果真讓人擔憂…但恐怕他們是賭不贏的。”
呂魚兒臉色大變,驚道:“看在姐姐的份上,姐夫你要設法保全我們家人啊。”
東方靖玄點點頭道:“我自然會的,但愿叔父他們能懸崖勒馬,別自取滅亡。魚兒,你生性純良,千萬別摻和進此事,知道嗎?什么事也不要管,要不然禍不旋踵。”
呂魚兒看了呂后一眼,說道:“但愿姑奶她吉人自有天相,姐夫,有勞你了,我走了…”
送走了呂魚兒,東方靖玄剛剛喘了一口氣,呂產便進了殿門,東方靖玄道:“叔父怎么不多歇息一會呢,才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呢…”
呂產擺了擺手,說道:“聽馮軒說我的護從送來了丹藥,你難道沒給姑母服下麼?”
東方靖玄知他已起了疑心,忙答道:“剛才我和魚兒已經服侍太皇太后服下了,太皇太后跟我們說了一會話又睡下了,畢竟身子弱又一晚上沒睡好,所以…叔父若是不信的話,可以向魚兒求證此事。”
呂產哈哈一笑,說道:“別亂想,我怎么會不信你呢?只是有些擔憂姑母的身子,見她許久未醒有些擔心罷了。對了靖玄,營丘翁主可在你府內呢?”
東方靖玄點了點頭,說道:“這幾日諸事纏身,其實我早該將事情對你們和盤托出的,也不會讓叔父們產生誤會了…”
呂產略微一怔,一把將東方靖玄拉到一旁,低聲道:“有什么話你快道來。”
東方靖玄說道:“叔父當知道上郡之事,營丘她對我一往情深卻被劉章兄弟利用差點置我于死地,但是劉氏宗親諸王實力強勝,眼下此事不宜和他們深究,所以我想將營丘納于府中,以免劉章兄弟再起禍心,我們不會再受制于人完全掌控主動權,況且這事還有別的好處呢…”
呂產將信將疑道:“還有什么好處?”
東方靖玄說道:“南北軍有我和辰逸掌控,京城之中劉章他們絕對翻不起什么大浪,可是齊國國勢強盛卻不得不防,若太皇太后一旦不豫,劉章兄弟以‘無妄之罪'號召宗室諸國起兵討伐我們,那倒甚為棘手。”
呂產皺眉沉思,又道:“你所言確是甚為令人驚心,可這和營丘翁主又有何關系?”
東方靖玄見呂產已有幾分相信,遂道:“叔父你只從傳言得知營丘她身份低微是因為其母甚不得先齊王寵幸所致,但是事實恰好相反,營丘之母聰慧慈愛,生性簡樸,受寵之時曾多次勸諫先齊王減免齊國稅負,因此深得齊地諸將認同,他的護衛劉佑齊此前便是齊國名將,可見其頗得人心,駟王太后善妒成性,先齊王薨逝后就多番留難詆毀營丘母親,所以才有營丘之母在齊悼襄王靈堂無禮此說。如今駟王太后與營丘其母品行大相徑庭,驕奢淫逸,不思民之疾苦,而她們駟家更是暴虐無度,使得齊地百姓與之離心離德,若是將來齊王敢興兵造逆,只消得我帶營丘和劉佑齊率兵直抵臨淄城下,那時候便可頃刻瓦解齊軍軍心,一舉拿下齊國,剿滅叛亂,令諸王俯首稱臣。”
呂產眼中泛出一絲喜色,東方靖玄見狀又道:“何況我們可借此舉拉攏、迷惑朝廷勛舊,令他們不輕易地完全倒向劉章兄弟,這對我們將來的大事也頗有好處。”
呂產露出會心的微笑,贊嘆道:“靖玄果然智謀不凡,有你在何愁大事不成啊。”
東方靖玄雖和呂產相視大笑但是他心里清楚,生性狡猾的呂產是絕對不會那么容易信他的,他輕輕地探步到寢宮殿門前,聽見呂產小聲對那親信護衛說道:“快回去將封蒙他們轉移到城北莊園去,日后進獻丹藥絕不可讓東方靖玄發現,以免誤了大事,你派人跟緊他,一舉一動都要報知我,悠然她恐是濟不了什么事。”
東方靖玄心里泛起一絲怒意,卻聽呂后小聲呼喊起來,忙快步小跑到軟榻跟前,給她喂了一口水,東方靖玄見呂后緩緩睜開雙目,大喜道:“太皇太后,您終于醒了…”
呂后見他跪在跟前,表情顯得有些吃驚,柔聲道:“靖玄,你怎么在這,叫宮中侍婢來侍候就好,快起來。”
東方靖玄笑著搖搖頭,關切地問道:“您感覺怎么樣?我這就招文太醫前來給您切脈…”
呂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別忙活了,我這病就這樣,時好時壞的,但是我知道自己一時半會還死不了的,所以你別擔心…”她抬眼看見東方靖玄一臉的悲戚之色,笑道:“別愁眉苦臉的,這些天朝中有什么大事,說給我聽聽。躺了幾天,累死了…”
東方靖玄點了點頭,遂將這幾日的事情一一道給她聽,這位帝國女主只是靜靜地聽著,一句話都不曾說,待東方靖玄說完,這才點頭道:“北軍是漢軍精銳,保住北軍就能控制住京城,如此天下便不會大亂。可惜我呂家人才凋零,只有一個辰逸堪當大任,這兩年你不在京,劉章兄弟暗中擴張的勢頭很猛,若是不再遲回來一兩年,我估計不等我死,我呂家便要大禍臨頭了…”
東方靖玄道:“太皇太后昔年倚重之侯封、審食其等人皆有韜略,可以托以大事。”
呂后搖頭道:“昔年我為了壓服宗親元勛,不得不拉攏酷吏、弄臣為我所用,以平衡雙方勢力,穩定朝局。然而如今我精力越來越不濟,人心思變,不知道往日視為心腹的諸人還會有幾人還可信任,你在上郡遇襲之事侯封查詢多時仍無什么消息傳來,誰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和劉章兄弟勾連起來了,所以我要漸漸削去他們的權柄,緩和劉呂兩家關系,以免將來我一旦有恙,朝中局勢不可收拾。”
東方靖玄沒想到呂后連多年侍奉與她關系密切地審食其和侯封都不信任,有些驚訝地試探性問道:“據末將所知,呂王和趙王的府中都有些猛士賢人,他們幫了辰逸不少忙,太皇太后何不酌情使用,以解燃眉之急呢?”
呂后輕咳一聲,說道:“他們兄弟跟我引薦過幾人,不過都只有些匹夫之勇,沒有什么大的勇略,不足以委以大事。”
東方靖玄腦海中閃現出古正秋那陰鷙的神情來,他又道:“那古正秋…”
呂后神色一凜,插言道:“此子貌似忠厚,實則內藏奸險,絕不可信任,我已多次告誡過呂王了。”
東方靖玄一怔,沒想到呂產竟敢對呂后陽奉陰違,他略一思索,說道:“末將不敢欺瞞太皇太后,那古正秋現正在北軍辰逸麾下…”
呂后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沉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呂、趙二王心志頗高,似有非分之想,不過他們都資質平平絕無帝王之命,況且他們所尋之‘名士'也非賢人,如此放縱下去日后恐怕會自取其辱,使我們呂家有滅族之禍…”
東方靖玄默然不語,呂后面有憂色道:“靖玄你能…”
東方靖玄拱手道:“趙王雖貪戀權位但性格柔弱,若是曉以利害的話其必可放棄不臣念想,而呂王他性格冷毅又城府極深,末將全無把握可以說服他…”
呂后沉吟道:“我也猜到了,呂產自小就是我家子侄輩中的異類,他想得到的東西是絕不會輕言放手的。這么說來,想必你略顯曖昧不明的態度恐怕也是早已引起他的不滿了吧?”
東方靖玄點頭道:“太皇太后圣明,確是如此,呂王對我之戒心令人齒寒,末將恐日后難以周全他…”
呂后搖了搖頭,無奈道:“難為你了,沒想到我曾多番告誡竟沒絲毫改變他的想法,原以為他只是想自保而已,看來這一切果然只是我一廂情愿而已,看來我死后我家必有一場浩劫了…”
東方靖玄跪下叩首道:“太皇太后待臣如此恩重,日后臣自當竭誠報答,為呂氏保下一脈骨血…”
呂后扶著他的手臂,感動道:“人一旦有了權力欲望膨脹而沒有絲毫戒懼之心的話,那會比餓狼更可怕,你這頭軟心腸的羔羊被一群餓狼圍在中間,還要對他們心存憐憫之意,這實在是太難了…”
東方靖玄心中感慨萬千,呂后說的很貼切,磨刀霍霍的劉呂兩族確實都如餓狼般貪婪的盯著那無上尊榮的未央宮,而他這個心地綿軟的羔羊卻要硬下心腸拼死守護著這座巍峨的京城和數十萬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未來的艱險可想而知了。而他卻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一直如此…
東方靖玄稍稍舒緩了下情緒,沉聲道:“太皇太后放心,末將雖仁厚卻絕不是迂腐之輩,我絕不會讓別人將自己的寬容當做軟弱,一定會重振乾坤,力挽狂瀾的…”
呂后點頭道:“見你如此信心滿滿,我很欣慰,這是我特制的印信,你收下來,若是有必要的話可用它幫你穩固南北軍,這是我最后的秘密,我要趁自己清醒時交給你,拜托了,靖玄…”
東方靖玄從呂后手中接過一塊金光閃閃的物事,卻見它既不像兵符又不像印信,十分的怪異,沉甸甸地,似乎整個漢朝的萬里江山都已經握在了自己手心一般…

意軒緲
本小說臨近尾聲,目前本人在思索如何書寫大結局,有建議或意見的朋友可以和我微信溝通,幫我圓滿完成這一心愿和工作,謝謝,微信BoanChan17629085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