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晚姝輕輕地笑,“你猜呀。”
姜榆看了眼那些靜止不飄了的“阿飄”們,“是妖。”
“呀,猜對了呢。”柳晚姝身影一閃,出現在姜榆面前。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姜榆,單指挑起她的下巴,笑道,“那你要不要再猜猜,我是什么妖?”
姜榆后退了幾步,“狐?”
“又被你猜中了呀。”柳晚姝笑著,身子輕輕一晃,九條毛絨絨的大尾巴搖擺著緩緩出現,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隱隱浮現出一張狐貍臉,很快又消失。
“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么猜到的?”
姜榆沒說話。
怎么猜到的?
你身上有味唄。
她看著面前這位妖嬈的女子,忽然有了個不太好的猜想,“你不是柳晚姝?”
“可以這么說吧,”既然身份已經被發現了,干脆就不藏著掖著了,柳晚姝撥了撥鬢間的碎發,月光下的她五官精致,膚白貌美大長腿,一顰一笑間皆是風情,“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姝娘,別人都愛叫我一聲姝夫人。”
姜榆有點好奇,“那個,冒昧問一句,您今年幾歲?”
“我也不記得了。”姝娘露出困惑的表情,舉著雙手掰手指頭一個一個算,半天才道,“大概,三萬多歲了吧。”
姜榆:“哇哦。”
比她猜想的大太多了。
她相當吃驚,但新奇更多。
萬年狐妖哎!
以前只在小說里看見過千年狐妖,現在居然看見活的了,還是萬年級別的。
啊呸,扯遠了。
姜榆在這邊滿眼好奇,反觀殘陽和呼延卓爾,兩個人眉頭緊鎖,神情嚴肅,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姜榆小聲問:“怎么了?”
殘陽小聲地回:“后邊的人說了,修為高達三萬年的妖獸,很難對付。”
姜榆哦了一聲。
她醒來之后,紅蕘跟她說了好多話,什么術法,什么妖獸,亂糟糟的她也聽不懂,總之就是柳晚姝不是人。
抓她,很難,殺她,難上加難。
不過,難不難的,那都是之后的事了,姜榆拋開亂七八糟的想法,問姝娘,“真正的柳晚姝在哪兒?”
“死了。”
“?”
“死在那些邪祟的手里。”
“你說的邪祟,是指海晏鎮的百姓?”
姝娘咬牙:“小姝就是被他們害死的!”
話音剛落,一股無形的威壓激蕩開來,地上的樹葉剎那間無風自動,高高揚起又落下。
姜榆穩住身體,摘掉身上的葉子,等她繼續說。
“我本是山中修煉的白狐,外出玩耍時不慎落入獵人的陷阱受了傷。幸得小姝相救,替我包扎,還將我帶回家悉心照顧。小姝性子悶,平時總是自己待著,有了我之后便開始與我說話。她說因為她是天生異瞳,鎮上的孩子們私下里都罵她是怪物,不愛跟她玩。她還說她有一些特殊的能力,她可以不用把脈,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一個人生沒生病,生的什么病,她的力氣也特別大。但她不敢跟別人說,她怕那些喜歡她的叔叔嬸嬸們也把她當怪物。”
“后來有一天,她很高興的跑來告訴我,她把她的秘密告訴她爹娘了。她的爹娘不但沒有責備她,反而非常開心,說他們的女兒一定上輩子做了許多善事,得了神靈祝福,這輩子才會有如此厲害的能力,還問她愿不愿意用她的能力去幫助百姓,小姝欣然答應。”
“當時海晏鎮怪病肆虐,小姝很快便查出那病是瘟疫,跟她父親說了一些預防傳播的方法和處理病患該做的措施之后就去跑去配藥了。她怕耽誤時間救不了患者,藥一熬好就自己挨家挨戶去送。”
姜榆若有所思。
原來是瘟疫,難怪柳晚姝會說出那樣的話,不是嚇唬人的詛咒,而是在提醒,提醒百姓們遠離患病者。
至于為什么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拿動那么重的東西也可以解釋了。
她問:“百姓為什么喝了藥之后卻死了?”
“都是那個該死的臭道士害的!”姝娘道,“他是海晏鎮一位頗具威望的長者的親戚,仗著自己在外游歷時學了點不入流的低等法術,到處坑蒙拐騙。見海晏鎮有利可圖便起了歹心,他與那長者串通,妄圖將整個海晏鎮化為己有。最先要做的便是除去小姝一家。他利用人類對鬼神的畏懼之心,到處傳播小姝是邪神轉世,是造成一切怪事的罪魁禍首,長者在其中推波逐流。至于那些喝藥死掉的人,不過是那臭道士在小姝離開之后用法術殺的罷了。”
姜榆想,有一個問題能說通了。
紅蕘曾與她說過那些死者死亡時的樣子,死者被發現時呈驚恐狀,外表無中毒跡象。沒有進行驗尸,直接下定論是中毒而死——被柳晚姝下的毒,被柳晚姝下的詛咒。
對此,姜榆只想說,你特喵的都會法術了,殺人的時候能不能給尸體搞一點中毒的樣子出來?這樣配上你那套扯犢子的邪神詛咒多有說服力。
姝娘冷哼一聲,“無知的人類,一邊說異瞳乃是神靈降世的祥瑞之兆,他人不過隨意添油加醋的說了幾句,他們立馬又相信小姝是邪神轉世。”
她繼續道,“小姝家出事的那天,我去的晚了。待我趕到時,偌大的孫府已成為一片火海,孫大人夫妻的尸體已被燒成焦炭,我尋找多時才在密室外找到了滿身是傷的小姝和她的姐姐。”
“她們傷得太重了,當時的我靈力并不高,拼盡全力也只能救一個。小姝拉著我的手,讓我救她姐姐。”
“我聽小姝的話,把她姐姐救活了。之后,小姝就死了。”
“那時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所以我用法術窺探了小姝的記憶。”姝娘緩緩抬眸,眼中盡是兇狠的殺意,“我永遠都不會忘了那一幕。”
幾百個人,打著除魔衛道德正義旗幟,對曾經幫助過他們無數次的夫妻破口大罵,逼他們交出所謂的“邪神”,最后惱羞成怒,將夫妻二人團團圍住,用手邊能拿到的一切工具去打,去砍。把夫妻二人活活打死還不夠,他們還凌辱二人的尸體,削去四肢作成人彘,把軀干吊起狠狠鞭打,仿佛他們做了什么傷天害理,十惡不赦之事。
“小姝姐妹二人躲藏的密室在地下,位置離孫大人夫妻不遠,她們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不知是誰發現了她們,把她們從密室里拖出來,用木棍,用鐵鍬,對兩個五歲的孩子下死手。最后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看不下去,動手的時候收了點力氣,才沒將她們打死。”
“那些人做完了這一切,在孫大人家放了把火,以勝利者的姿態高傲離去。他們以為自己消滅了邪神,終于能過上平靜的日子。卻不知他們自己才是真正的邪物妖怪。他們更不知道,從那一刻起,才是他們悲慘生活的開始。”
“所以,你殺光了他們。海晏鎮全鎮百姓三日之內全部慘死,乃至后來多年無人敢在那片土地上生活,都是你的手筆。”
“當然是我,我必然是要親手殺了他們的。”姝娘冷笑,“你知道小姝臨死之前說了什么嗎?”
“她說,我不明白,我的爹娘為海晏鎮窮盡一生,幫助百姓遠離疾病和困苦,過上了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們教我要誠實善良,要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我是被神靈祝福過的孩子,我要把這份祝福傳遞給每個人。我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為什么,為什么他們要這樣對我,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們一家?!”
“小姝臨死之時,我感受到了她巨大的怨念與恨意,從那時起我便發誓要替她復仇,替她全家復仇。那些人不是整天說著懼怕鬼神邪祟嗎?我便每夜都化作孫大人一家人的模樣去敲每個人的家門,厲聲質問他們到底為什么要那樣做。”
“他們的膽子太小了,才一個晚上就嚇瘋了一群。除去病入膏肓的,倒還有些膽大的,我便讓他們嘗了嘗孫大人一家死亡時的感受。不,確切的說,是在那個基礎上再痛苦千倍萬倍。”
“但很可惜,他們承受能力太差,三天就全死光了。尤其是那個道士,我不過在他面前露出了本來面目,他就嚇尿褲子了,之后不到兩天就死了。現在想想我也沒干什么,就是免費送了他兩場好夢而已,他醒來就瘋了,自己把自己捅了百十來個窟窿,死掉了。”
姜榆:“呵呵。”
精神攻擊比肉體折磨更為致命。
殘陽問:“你既已殺了殘害孫大人一家的真兇,又為何還要繼續殺人?”
黃州便是從前的海晏鎮,往前數個千百年,這里根本無人生存,是一片人見人怕的靈異之地,那些想要生活在這里的人不是重病就是慘死,最后都不得善終。直到近些年才得以改善,慢慢發展,逐漸成了現在的重要商貿地帶。
姝娘閃到殘陽面前,怒道,“因為他們不配!孫大人夫妻辛苦多年才將這片荒蕪之地變廢為寶,而那些邪祟卻恩將仇報殺了孫大人一家,邪祟的子孫后代有什么資格生活在這片土地之上?!”
心懷善念之人不得善終,心懷惡念者卻妄圖用善者遺留下的財富享受生活,這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姜榆把殘陽拉到身后,“那張常海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紅蕘并未說過張常海與多年前海晏鎮發生的事有何關系。
“他是那臭道士的后人。”
“若是這樣,按理來說你不應該最先殺了他嗎?”
“最開始我也這樣想,但這樣太沒意思了。我要接近他,讓他愛上我,然后再慢慢折磨他。后來他果然中了我的計,對我一見鐘情,風風光光將我娶回家。成親后夫妻和睦,舉案齊眉。他白日忙于公務,晚上回家時會與我一同吃飯,陪我說話聊天,閑暇時會帶我出去踏青游玩。就這樣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和那個臭道士不一樣。”姝娘一頓,聲音陡然寒涼,“但我錯了,那些骯臟惡心的東西已經留在了根里,血脈相傳,邪祟的后人依然還是邪祟。”
“他勾結外邦,私下出售礦石鐵器,從中謀取暴利,擅自增加賦稅,強取民脂民膏。他貪財好色,見利忘義,整日流連于花街柳巷,男女通吃。白日里卻還要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德行,維持他所謂的清官形象。你說,這樣的人還留著他做什么?”
“那天我把他抓起來,吊在房間里,不過給他展示了一個小小的剝皮法術而已,他就嚇死了,一點都不好玩。”
姜榆三人互看一眼。
剝皮,“小”法術。
呵呵。
你們妖怪真會玩。
“他死的第二天你們就來了,為了不讓事情暴露,只能讓他暫時做個傀儡應付一下。”
姝娘說完,長長吐出一口氣,“啊,說出來真舒服。”
“所以從頭到尾,都是你在控制著一切?”
姝娘笑瞇瞇點頭,“對啊。”
“以你的本事,讓整個黃州覆滅輕而易舉,”姜榆看著姝娘身后的巫達,“又為何選擇與西域人合作?”
“哦,他們是我無意碰見的。躲在山里抓百姓煉毒人被我發現了,又打不過我,就跟我交代了。我覺得他們這計劃挺有意思的,把人殺了再煉成毒人,毒人再去殺自己的親人,這不比我殺了他們有意思的多?干脆就跟他們合作啦。”
“所以那些殺人案和失蹤案,都是你的手筆。”
“你不都查的差不多了嘛,”姝娘想了想,補充道,“其實也不都是給他們送去,有一部分也給我自己,就是文淵閣那塊,都歸我,還有你在鳳岐山上看見的那些,也是我干的。畢竟我還是得修煉的。”
姜榆嘆了口氣。
到這,所有事全部都清楚了。
原本是個悲情故事,奈何有個瘋批主人公,畫風轉變的就很猝不及防。
她不想再多說什么,直接了當地開口:“把這些人放了吧。你早就殺了傷害孫大人一家的真兇,已經給他們報了仇。你身后的百姓是無辜的。”
“無辜,你跟我講無辜?小姝一家難道就不無辜了嗎?”姝娘仿佛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她指著百姓,“這些人,就是該死!”
說著,她虛空一抓,離她最近的一個男子就那么被捏爆了頭。
姜榆:“……”
跟這狐妖講道理是行不通了。
姝娘把那具無頭尸隨手一甩,像看透了姜榆內心想法似的,“怎么,還打算跟我打一架?”
姜榆:“啊。”
被你猜中了。
“別說你現在身中劇毒,就算你無事,以你一個凡人之力,打得過我?”
姜榆神色未變。
她身體還未恢復,又不會法術,跟一個三萬年的狐妖打,肯定打不過。
但,打不過也要打。
一直未言語的巫達忽然道,“若你能交出《羅剎秘錄》,我等或許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姜榆看了眼這位長得跟長眉老鼠一樣的怪人,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并不想理你這只成了精的大老鼠謝謝。
姝娘注意到姜榆的動作,“你干嘛捏鼻子?”
“因為……”姜榆實在受不了了,“你味兒太大了!”
都是女孩子,她也不想這么直白傷人,她是被逼的。
她往后退一步,姝娘就往前來一步,她躲哪兒姝娘就去哪兒,她被熏得不行了。
好歹一個法術高強的萬年狐妖,有時間到處殺人,咋沒時間搞搞自己的個人衛生問題?
“你!”
這話戳中了姝娘痛點,她的臉色瞬間難看極了,她猛然出手,掐著姜榆的脖子將她拎起。
“師姐!”
“你放開她!”
姝娘被成功惹怒,眼底陰沉沉的:“牙尖嘴利的臭丫頭,本想放你一馬,但是你自己找死!”
五指在慢慢縮緊。
姜榆幾近窒息,卻絲毫不掙扎,面上努力保持微笑,袖中有東西慢慢滑出。
“你在笑什么?”
姜榆扯了扯嘴角,笑:“送……你個……禮物。”
話音一落,她奮力抬手,將手中之物扔出。
咣——
轟然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