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望著右方的天橋,上面偶爾地閃過幾個不算清晰的人頭,還有幾個定在鐵絲柵欄的格子里面,從這個方向看過去,仿佛被規規矩矩地分割成一塊又一塊的,他們有的手指著高鐵將要來的方向,期待著它悄悄地從腳下穿過。很多人都想看到這種速度,一種平靜而又能擊破層層的令人窒息的空氣的速度,是這個世界的生命渴望。高鐵一閃而過,讓空氣毫不留情地刮著我的臉,但只是一陣涼意,帶著這座城市使命般嘲笑奚落。站臺上擠了很多的人,等車的懶懶地抱著雙臂望著火車將來的方向,而等人的則東張西望,搜索著每一個穿梭的背影,人群熙熙攘攘的仿佛什么東西拉著來回地晃動,不停的躁動。
不知道是不是該離開這座城市?盡管我想不出留在這里的理由,可實在又想不出我該去到哪里,去下一個高樓林立霓虹迷迷交叉著人流車流的城市,或者到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去旅游。可那算什么,到最后我還是要重復著現在的每一日,要在城市里找一份還算可以維持生計的工作,不知道哪一天又被老板隨隨便便地找一個理由開除掉,接著又會像現在這樣漫無目的地坐在車站,看火車看人群,看這個被什么涮洗過似的世界。盡管真不愿呆在這里。
“看看你這個王八蛋干的什么事,你媽的不知道這是一份能賺很多錢的合同?連這個差事你都辦不了,還留在公司干什么。馬上卷鋪蓋滾蛋去”辦公桌上的茶杯差點被老板拿起來砸向我,被震得搖搖晃晃的,忍受著他的怒氣,和我一樣。
“這個項目本來就是想都不能想的,況且我已經見到對方公司的老板,他說他們和另一家公司是長期合作的,壓根就沒想到再找其他公司合作。再說那種大公司,恐怕就是你親自去也拿不下合同的。”其實我知道老板的真實意圖,最近公司生意蕭條,養活了幾十個人又需要一筆不小的開支,所以他一直想著要裁員。我不過剛從大學畢業,當初在這兒實習后就直接留在這里工作,沒有多少工作經驗還不能替公司掙到錢,自然成為他裁員最先要選擇的。不過我渴望有一份工作,其實連買件牌子衣服的薪水也拿不到,當初留在這里工作是因為我不想別人用那種嘲笑的眼神看著我,罵我畢業后還像流浪狗一樣混在滿是灰塵的人群里。
“放你媽的屁,哪個合同不是公司爭取的,你以為別人會主動把錢送到你口袋里。難道你不感覺自己的能力和豬一樣是先天性的問題?我們公司不養活飯桶,趕緊收拾走人,別讓我找人把你的東西扔出去。”
就這樣我失業了,那些同事們不屑地看著我整理東西,有些還在指手畫腳的,像是看著一陣風吹起塑料袋那樣盯著我離開公司。而我自己沒覺得那么沉重,我可以再去找份工作,我還要生活,這樣才能在這座城市里立足腳跟,總之這都不是事。我不像那些老員工在這里辛辛苦苦奮斗那么多年頭,唯恐在這個競爭的年頭被擠下去。老板掌握著他們的命運,這就是城市的規則。在這里,掌握著人命運的不是性格,不是才能,甚至也不是學歷證書,而是你對規則的認可和命運的接受,這就是我們這些口袋里沒錢地位上沒勢沒關系的人應該做的。但是我的血液里好像還是留著原始的血,一種難以馴服的沖動,所以我在走的時候用刀劃了老板的車胎,算是對從實習開始所受的所有的壓抑的回報。
然而我不能沒有工作,因為我還有女朋友,她叫月,我們一直準備著要結婚。我們兩個是大學同學,畢業后就一起在這個城市里工作,住在租的一室一廳的房子里。她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不過做一些文案上的事情,薪水自然不怎么高。自從大學里出來,我們也離開了戀愛的暖窩開始光明正大地同居生活,因為缺錢自然沒有結婚,過著一樣的早八點上班晚八點下班的每一天。誰也不知道我們何時才能在這座城市穩定下來。誰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像剛戀愛那樣高高興興地答應和我結婚,雖然我為她舉辦的婚禮不會讓滿城響起禮炮不會帶著車隊滿城地跑。并且誰也不知道我們談了將近四年的戀愛最后就這樣結束了。
她依舊留在這座城市,不知道怎么有了每晚透過窗戶玻璃看著外面的街市的習慣,好像在吸收第二天上班的能量。以前每次看到她這樣的神情,沉醉里有一種激動,我隱隱地發現她的性格在變化,不再是以前的那種安于平靜得甚至有些保守。“不要看了,那也沒什么,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抱著她的肩,希望她能快點去睡覺。“可是那看上去真的很熱鬧,你看他們玩得多開心啊。”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外面,接著又說:“我們的生活是不是太平淡了,甚至于都有些枯燥,每天上班下班的生活還穩定不下來,好像總是走在鋼絲繩上一樣。”
“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好地睡一覺明天就輕松了。”
每次走在她迷戀的那條街的時候我都會仔仔細細地觀察著一切,這里究竟有些什么,這里的人究竟在做什么事情,為什么會讓她如此迷戀神往?整條街開著各種各樣的店,那些老梧桐的葉子擋不住里面的光線,任其向空中四射。我發現真的就像經常到我們那兒的一位朋友所說的,縱然你什么也不帶,只要有一張存折,就可以在這條街上買到這個世界所有的東西,玩沒有玩過的。她是我們的大學同學周晶,和月是宿友,不過當時很少見到她的人,人很漂亮,隨意的淡黃的長發垂在圓臉蛋兩側,顯得十分可愛。她總是時不時地從包里拿出鏡子檢查一下自己的妝扮,如果有哪個地方不稱意會毫不拘束當眾修修。一次月給她開玩笑,說她在五分鐘之內補了三次妝應該把鏡子粘在手上才好,我們都笑了,她卻受了驚嚇一樣:“才補了三次,要讓我老公看到了肯定罵我偷懶。”我接著說道:“那你應該讓他給你開個化妝店,這樣你就能不停地化妝了,他也就一直認為你是最漂亮的。”
“唉,你別說,還真是好主意。回去我跟他商量商量,說不定還能掙不少錢呢。”她滿臉得意,卻不知眉梢之處已經有了淺淺的魚尾紋。
后來月告訴我她其實并沒有老公,那男的是一位煤老板的兒子,大學的時候已經把她給包養了。我沒有感到驚,很多事情說起來是多么地不合理,然而沒有真真切切地發生的話,我們倒覺得這個世界是多么不合理了,好像周晶選擇的這種生活,盡管之前想不到會發生在自己身邊。因此,我常常認為自己在夢里,用各種顏色造出的蛹殼似的夢,在里面享受著視覺上的刺激和安逸,但是隔離了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