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做法聽起來像是體型龐大的非洲大象死亡后回歸自然的風格。我也輕松地問道：“這不是太簡單了嗎？”縱然在古代，人們也會將亡者入土為安，隆重埋葬。

　　“沒什么可復雜，回歸自然是人的宿命。我們會給老人們穿上一套整齊干凈的衣服，然后守候在山洞外面一段時間，靜靜地讓我們的敬意和愛意陪伴他的靈魂一起到上神那里。這就是我們能做的。”老人變得鄭重其事起來，好像有雙眼睛正在身旁看著他。

　　我知道不該在死亡話題上繼續問下去，于是轉身看身旁的人正忙些什么。但是老人并沒有變得冷淡，刻意回避，繼續說道：“那些老人離開的晚上，我們也會舉行像這樣的晚會慶祝他們，慶祝他們離開這片樂土去更快樂的地方。”

　　“你們經常舉辦這樣的篝火晚會嗎？”

　　“只要有人想玩，隨時都可以。好多時候，我從后窗里看著那幾個小家伙整夜整夜地在這里自編一些舞蹈，在火苗映襯下，翩翩起舞真是可愛。”

　　我也渴望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其實很多時候也覺得活成這樣并非難事，但真到憂愁襲身的時候才知道曾經多么灑脫的心思都變成遙遠的奢望。村民們坐得十分隨便，沒有什么特殊的位子刻意為誰安排，有幾位老人還坐在人群的后面，不過前面的人給他們留了觀看的空子。

　　剛剛那個男孩坐到我的身邊，興奮地說：“開始了！開始了！雨哥哥馬上開始拉親了。阿爺，你要好好看啊，待會兒還要你幫忙呢。”他把一個豬腿遞到我面前說：“先吃點填填肚子。”我拿住，送進嘴里啃了起來。老人回答道：“那肯定了，現在還沒見黑妞兒出來，攔親的怎么也沒見呢？”

　　“雨哥哥喊兩聲她們就出來了，故意躲著呢。”

　　“嗯，我想也是，看小雨子要喊幾聲才能呼喚出新娘。”

　　“不是喊是唱，雨哥哥嗓門大，放牛的時候還老和牛比嗓子，肯定很快就會把她們唱出來。”正說著，就見一個胖乎乎個子卻很高的年輕人走在女人的前面唱了起來，大意就是今天是他們結婚的好日子，現在他高高興興地把媳婦請。

　　但卻沒有人回應，隔了一段時間才聽到一個女的高聲回唱過來，說他請人沒誠意，要他親手給所有的女人遞上一個深紅蘋果。年輕人回了一句很好辦，就轉過身提起兩個筐子，把里面的蘋果一一分給女人們。

　　他又叉起腰，朝里面唱起來，說蘋果已經分完，現在可以見情人了吧。但是里面并沒有罷休，這次傳來的是一個聲調較低的聲音，唱的是女人準備飲料時間長，想要嘗嘗男人準備的肉兒香不香。這次幾個小伙子幫著把肉抬到女人面前，沖著她們大吼大叫。

　　經過幾次對歌，女人們才肯讓新娘出來。但依舊不讓小伙子上前拉手，這次新娘自己動口唱了出來，開始也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像是在質問他似的。小伙子的音調變得低了起來，一種欲求不得思念成疾的樣子。

　　后來兩個人唱得輕快起來，宛如行云流水，聽起來帶著深深的郎情妾意。眼看著新娘伸出手就要拉住新郎的時候，旁邊的女人們馬上又阻攔住，唱了兩句。這下小伙子后面那些早就忍不住的人站了起來，幫著他唱了起來。

　　就這樣那邊一個人唱一句，這邊一個人對一句；這邊一個人唱一句，那邊一個人對一句。看的人都笑呵呵的，看著他們唱紅了臉。男孩攛掇道：“阿爺，你還不上啊！不然他們今天晚上可要唱一晚上呢。”新郎新娘深情

　　看著對方，就是拉不到一塊兒。

　　老人笑著站起來說：“哈哈，我這就去，這群傻小伙鬧得時間有點長了。”

　　老人走了過去，小伙子們讓開了一個道。出乎意料的是那老人居然也唱起來，意思是今天是成親好日子姑娘們為什么還要來刁難呢。那邊就有一個聲音唱道是和雨哥哥鬧著玩，那邊就有一個老婆婆出來用很高的嗓門唱出對新郎的教誨，意思是夫妻兩個成家以后虔誠拜上神，高高興興地耕田采果子，學會做盡人間美味讓快樂長存的意思。

　　新郎也變得認真起來，說一定會遵守老婆婆的教誨。然后新娘就走了出來，有點羞嗒嗒地被身旁的女人推到新郎身邊，一個女的給他送上樹枝編得環子，這邊的小伙子們也給新娘捧上去粉紅的帽子。

　　“新娘送給新郎的柳環和新郎送給新娘的桃花帽，相親相愛的人互換愛情禮物，我奶奶的桃花帽到現在還保留著呢。奶奶說柳環代表著永遠留在對方的身邊，桃花帽代表一生把愛放在對方的上方替她遮擋一切煩惱。”

　　“我看不出來你們會有什么煩惱，過著神仙一樣的生活，還會奢求什么呢。”

　　“雨哥哥剛剛找不到新娘就很煩惱啊！煩惱總是會被解決掉，或者隨時間自然消失，只是我們總在做喜歡的事情，所以沒把煩惱看得太必要。”

　　在這種世界里，很容易就能活在沒有煩惱的生活狀態。我感嘆道：“你們這里結婚真好，好像每個人都會唱歌，都有一種屬于自己的心情。”

　　“在閑余的時候，我們就會編一些簡單歌，大家一起唱的時候看誰唱得最好。雨哥哥的歌聲最好聽，一個人剛剛拉親時就開始唱，一直到最后都能唱，接下來會更熱鬧。”

　　我吃著桌子上的烤雞烤豬，肉食味道還帶著一種山藥味，吃起來一點也不油膩，口味清淡爽口。我吃飽后還覺得不過癮，于是又吃了點水果。這時我看到新娘給新郎戴上柳環，并羞澀地在他嘴邊吻一下，新郎給她戴上桃花帽，在她的額頭上親一下，然后就聽到那兩位老人喊道：“點篝火嘞！”

　　四個年輕人抱著樹枝堆在中間點了起來，然后那些男男女女混合起來，手拉著手圍著篝火跳起舞。有幾個女孩跳著跳著走出來，把她們制造的飲料搬進人群，讓男人們飲用。我們的桌上就擺了好幾種，我嘗了嘗它的味道，雖然有點澀，但是果味卻特別地濃，像是從果子里面擠出來似的。男孩也跑了進去，和他們一起跳了起來。

　　我趁著人們玩得盡情投入的時候，提著果汁陶罐，緩緩地走到樹林深處，連那些篝火的光都看不到了。然后躺在地上，看滲進樹葉的月光，什么也沒有想，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眼。

　　我睜開眼，光線還是那么暗淡，但能看清金屬箱的銀白色，像是烏云后面的月光。我知道那僅僅是一個夢，這個夢境儀器把我帶進蘋果創造的桃花源中，那也是我在內心深處一直渴望的感覺，安靜，什么不用想，只有一種生活方式伴隨自己走到死亡，永遠沒有痛苦。

　　我常常想到沐浴陽光，睡在草地上，枕著雙臂，上面的天空有許多細小的水晶柱游蕩，一波又一波地飄到眼眶外面。所以，這個夢讓我很快樂。可是，我能永遠那樣嗎？在那個天地里，把自己陶醉其中，享受生命最完美的部分，像是曾經的我總認為可以打敗時間創造在這座城市里的生活。如果真得如此，我會不會煩，嫌這個世界如此的簡單，天真呢？

　　箱子打開了，日子問我：“感覺怎么樣？”

　　“很好，真的非常好，比課本里描述得更新鮮，像一個鄉村度假園。”

　　無論如何，我剛剛進入的是蘋果的夢境，不可能表示不滿吧。但腦袋里繞著這樣一個問題：真有這樣的世界嗎？我不知怎地，說話有點無力：“我想出去走一下。”

　　“可以，隨便啦，不過你最好做點準備。”我沒有聽清他的意思，有點迷迷糊糊地走了出去。

　　走出公司后我知道這個夢雖然很美好，但我確實是失落的，因為它不是我真正想做的夢。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而我又不得不走進這樣的世界。桃花源讓我舒適，卻沒有令我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