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莊襄王元年(西歷前249年),趙異人正式即位為秦王,前期工作與其父秦孝文王差不多,無非就是尊嫡母華陽和生母夏姬為太后、立趙姬為王后、立趙政為太子、大赦罪人、重新重用先王功臣等,但他還干了件頗受議論的事,那就是起用呂不韋為丞相,封為文信侯,食邑在河南洛陽十萬戶,也就是包括此前的西周公國以及其好幾倍的人口和土地。
任用外國人為將相在秦國并非先例,商鞅、張儀、甘茂、田文、范雎、蔡澤這些都不是秦人,但最起碼這些人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讀書人,最差也在士人階級,呂不韋則是商賈出身,商鞅變法后的秦國又不需要商賈,商業(yè)的運營被秦國官方所壟斷。
此前早已向秦國稱過臣的東周公國慌了,因為秦國丞相已經(jīng)住到自家門口了。東周君到處聯(lián)絡(luò)其它國家,想像西周公那樣號召軍隊與秦國相抗衡。
秦王得知了此事,又知道呂不韋現(xiàn)在當了丞相還難以服眾,于是讓他先替秦國立個功,率兵滅東周。
呂不韋也不推辭,帶著小幾萬人就前往東周,而這個芝麻綠豆大的國家在秦國銳士面前簡直不堪一擊,一戰(zhàn)就被滅了,周王室曾經(jīng)的直屬領(lǐng)地徹底被秦國吞完。
但鑒于此前摎的慘劇,秦王提前跟呂不韋說好了,國可以滅,但東周君不能殺,祭祀也不能給人家斷了。于是呂不韋將東周君和祭器轉(zhuǎn)移到了陽人城,讓他繼續(xù)在此為周王朝的先王們祭祀。
東周公國雖然弱小,但至少呂不韋有戰(zhàn)績了,朝臣們也知道秦王有心要扶持呂不韋當權(quán),便不再多說什么了。
沒多久,秦王又開始重用此前一直活在白起陰影下的上卿蒙驁討伐韓國,這也是蒙驁來到秦國幾十年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身為主將出征。
蒙驁此次的目標是成皋、鞏二城,這早就被打慫了的韓軍沒幾下子就主動獻了城。自此,秦界擴張至魏國都城大梁隔壁,初置三川郡,魏國更加懼怕了。
蒙驁受到重用,頗有成效,被冷落已久的王龁又被重新召回朝,名不見經(jīng)傳的麃公也被封為將軍,秦王在國內(nèi)的勢力逐步鞏固。
見此情形,呂不韋再度松了一口氣。他通讀百家之言,向來仰慕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這四大君子,既然現(xiàn)在已然出將入相,又想著更接近他們,也開始學著招致賓客游士,欲以并天下。
同一時間,趙、燕兩國的關(guān)系還在不斷惡化,這時候有個人來到鉅陽找上了黃歇——
“臣聞之《春秋》:‘于安思危,危則慮安。’今楚王之春秋高矣,而君之封地不可不早定也。為主君慮封者,莫如遠楚。秦孝公封商君,孝公死,而后不免殺之。秦惠王封冉子,惠王死,而后王奪之。公孫鞅,功臣也;冉子,親姻也。然而不免奪死者,封近故也。太公望封于齊,邵(召)公奭封于燕,為其遠王室矣。今燕之罪大而趙怒深,故君不如北兵以德趙,踐亂燕,以定身封,此百代之一時也。”
說話的是趙臣虞信,他談及了黃歇在趙國還有靈丘這么個封邑,又舉了商鞅和魏冉為例,言明商鞅封地離秦都咸陽太近而魏冉封地根本不與秦國接壤,故而商鞅身死地除而魏冉卻得以保全。
再往后又說到了呂尚封于齊地、姬奭封于燕地,都遠離周王室,并引出了燕國大大地得罪了趙國,黃歇當出兵助趙,這樣趙王將會鞏固黃歇在趙國的封地。
黃歇想了想,這趙、燕兩國持續(xù)這么打也不是個辦法,而且虞信說的也有道理,他是該顧及一下靈丘這份境外產(chǎn)業(yè),不如威嚇威嚇燕國。
但是由淮北出兵,跟燕國戰(zhàn)線拉得太遠,必需經(jīng)由魏國或齊國才能抵達,而魏王還在意著八年前楚軍直接跨過魏境去解救邯鄲,齊國的莒城也剛在五年前被楚軍占領(lǐng),這兩國現(xiàn)在都不太好說話。
于是黃歇問:“所道攻燕,非齊則魏。魏、齊新怨楚,楚君雖欲攻燕,將道何哉?”
虞信回答:“請令魏王可。”
黃歇又問:“何如?”
虞信自薦著:“臣請到魏,而使所以信之。”
黃歇作揖,“有勞虞卿。”
就這樣,虞信又來到了魏王面前,說:“夫楚亦強大矣,天下無敵,乃且攻燕。”
魏王有點聽不明白了,問:“鄉(xiāng)(向)也子云天下無敵,今也子云乃且攻燕者,何也?”
虞信解釋著:“今為馬多力則有矣,若曰勝千鈞則不然者,何也?夫千鈞,非馬之任也。今謂楚強大則有矣,若越趙、魏而斗兵于燕,則豈楚之任也哉?非楚之任而楚為之,是敝楚也。敝楚見強魏也,其于王孰便也?”
這是說馬的力量雖然很大,但要讓馬去拖動千鈞重物就是難為馬了。現(xiàn)在楚國就像是馬,讓強大的楚軍越過趙、魏兩國與燕軍交戰(zhàn),那楚軍消耗的成本也是很高的。楚國疲敝,最終得便宜的是魏國。
魏王認同了虞信的說法,同意讓楚軍借道魏國而伐燕。
燕國得知之后,直接不打了,趙王因此更加倚重趙境之外的黃歇。
此次之后,虞信不再參與國事,正式隱退,專心著書。他上采《春秋》,下觀近世,著《節(jié)義》《稱號》《揣摩》《政謀》等八篇,用以刺譏國家得失,后世稱之為《虞氏春秋》。
虞信雖然離開了,但他的話卻還一直縈繞在黃歇耳邊。黃歇也怕體弱多病的楚王哪天如遇不測,自己也會被其它勢力圍攻。楚國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他可不想多年的經(jīng)營白費。
這個時候,淖齒出現(xiàn)了,談及當年離開齊國后的見聞:“齊襄王立,而孟嘗君中立于諸侯,無所屬。齊襄王新立,畏孟嘗君,與連和,復(fù)親薛公。文卒,諸子爭立,而齊魏共滅薛。孟嘗絕嗣無后也。”
黃歇說:“這些年你見識倒是長了不少啊,虞卿所說你應(yīng)該也都知道了吧。”
“臣以為虞卿所說在理。”淖齒認同著。
“在你看來,若要改封,楚國現(xiàn)在哪個地方好?”黃歇問著,但其實他心里早有答案。
“那臣自然還是覺得臣家鄉(xiāng)最好。”淖齒無所顧忌著。
“那便去吳地。”黃歇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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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
命乎命乎,曾無我瀛!
李嫣兒用趙語演唱完了這一曲,雙手止住琴弦。
“好!”楚王拍手稱贊。
楚考烈王十五年(西歷前248年),黃歇私下進宮來見楚王,適逢王后李嫣兒為楚王奏樂,太子熊悍和四王子熊猶也都在場。
“令尹,可知此曲為何?”楚王問向黃歇。
“趙武靈王十六年,王游大陵。他日,王夢見處女鼓琴而歌詩曰:‘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命乎命乎,曾無我嬴!’異日,王飲酒樂,數(shù)言所夢,想見其狀。吳廣聞之,因夫人而內(nèi)(納)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寵于王,是為惠后。”黃歇講了一段他從趙勝那聽來的關(guān)于趙勝父母的典故。
這個叫吳廣的趙國臣子并非出自吳國那個姬姓吳氏,而是姚姓吳氏,故而其庶長女娃嬴被稱為孟姚。
這種來自兩個姓但氏為同個字的情況雖然不多見,但確實存在。由其是每個國家都有諸如公孫、司馬時,以此為氏冠名的人就往往來自不同的姓。
李嫣兒的李氏,也分嬴姓和姬姓兩大族。黃歇出自嬴姓,李嫣兒自然得出自姬姓,因此此前也稱她為李姬。
“令尹的門客李園為不轂送來的,正是不轂的孟姚啊,竟連續(xù)為不轂生下兩子!”楚王對李嫣兒非常滿意。
“大王,莫再取笑我了。”李嫣兒提醒了句。
這話聽得黃歇有些恍惚,在他看來,楚王拿趙武靈王和趙惠后來打比方并不恰當。
趙武靈王早前已立夫人韓氏所生的長子趙章為太子,而后孟姚又為他生了次子趙何、三子趙勝、四子趙豹,他竟改立孟姚為正妻、趙何為太子,又想著立廢太子趙章去代地為王,最終導致了沙丘之變的發(fā)生——趙章被殺、趙武靈王被囚于沙丘宮并餓死。
楚王的情況呢?他先前在秦國已與小孟嬴公主生了長子熊啟、次子熊負芻,現(xiàn)在也是見異思遷了,跟李嫣兒生了三子熊悍、四子熊猶,并立李嫣兒為王后、熊悍為太子。這幾個兒子也都是楚王的嫡子,往后要是搞不好,說不定也有人會借還在秦國的那兩位發(fā)動內(nèi)亂的。
再者這熊悍、熊猶實為黃歇第十一、十二子,不得不令他擔憂,他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告訴他們這樣的事實,更不知道他們得知身世之后又會是什么反應(yīng)。
但目前讓他最難受的是,跟姬靈長得一樣的李嫣兒是楚王的妻子,他見了她還得恭恭敬敬行禮叫聲王后。
“好啦好啦,說正事。令尹,今日怎的來找不轂?”楚王問。
“大王,淮北地邊齊,其事急,請以為郡便。”黃歇正式申請改封。
“令尹想離開淮北和黃縣?”楚王感到一絲意外。
但黃歇隨后就交代著:“大王放心,在過去的一年里,臣已部署好莒城、魯?shù)亍⒒幢薄ⅫS縣的一切,只要還用現(xiàn)在的這批縣尹,便不會生亂。項燕有大將之才,可用為魯?shù)厥貙ⅲ鶃磧隰斂h與彭城之間。”
黃歇這一出高明,因為雖然他不再以淮北為封地,但只要淮北各縣的地方長官不換,他還是可以實際控制著這片土地。
“既然令尹這么說,不轂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不知令尹想要換到何處去?”楚王問著。
“請封于江東。”黃歇告知了楚王。
“吳地?水患嚴重啊,天氣又熱,令尹當真欲往?”楚王再次困惑,怕虧待了黃歇。
“臣曾說過要復(fù)修吳地的水利,不是戲言。臣那兩個兒子已經(jīng)替臣四處修過幾年了,還是沒有達到臣的預(yù)期,臣當親往建設(shè)。只有吳地成為臣的封地,臣與諸子才會事事上心。”這是黃歇的說法。
“令尹有此決心,不轂當成全。故越國后海以北,全數(shù)劃給令尹。還有,不轂為令尹保留黃縣的黃氏祭祀,黃氏族人隨時都可回去。”楚王爽快著。
“這豈不是將整個吳地都劃給臣了?這可比之前為臣所有的那十四個縣加起來還大多了啊。”黃歇有些受寵若驚。
但楚王真切道:“再大,也大不過令尹這些年來為不轂爭來的江山。那年居秦國,令尹以己身易吾身,不轂有言在先:‘事若成,楚國當與太傅共之。’如今不過是塊小小的吳地,不轂還怕委屈了令尹。”
黃歇只好作揖,“臣不敢,臣只能謝過大王慷慨。”
很快,黃歇與淮北諸地交接完畢,領(lǐng)著全家與部分家臣南下抵達吳地較為靠北的谷陽邑,這也是他此行第一個接收的城邑。
“今年剛好是我黃國滅亡后的第四百年,來此的情況大家應(yīng)該都清楚了,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黃歇問著大家。
英杰最先問起:“叔父,我由六縣和英縣趕來。壽春在故蔡、吳兩國之間,多番輾轉(zhuǎn),此次是否也在您的封地之中?”
“在的。”黃歇回答。
“來到吳地,除了有很多水系要治,還有很多城也要修。壽春也需要修,那離我老家近,不如就由我前去。”英杰自薦。
“好,給我修得好一點,那可是吳地的西大門,說不定以后能派上大用處。銅料吃緊,就不提供了,飲食器具當以燒制陶器為主。”黃歇準許并囑咐著。
“父親,我也想去。我在更南邊學過燒黑陶,由其是獸首提梁盉。”才十幾歲的英布這么對英杰說。
“哎,父親是去干正事,你就留在姑蘇好好習武。”英杰不許。
家臣要外出辦事,一般會將兒子留在主君眼皮底下,由其是嫡長子。除了培養(yǎng)君臣關(guān)系,也是為了讓主君放心,默認將兒子當人質(zhì)。這也是為什么江漢等人雖然都長期在外,卻把各自的嫡長子留在黃歇身邊效力的原因。
“沒事,讓英布跟著你學學。我這也忙,不好照看他。”黃歇卻準許了。
“那就謝過叔父了。”英杰作揖。
接下來淖齒開口道:“主君,此次臣由姑蘇城而來,細細勘察了一番,該城需要修整的不多,但周邊諸多城池多有殘破,最早的都是您當年隨楚懷王滅越時留下的。”
“這么多年了都沒去好好修過?”黃歇有些意外。
“懷王時與秦國戰(zhàn)事吃緊,故而只好好修了‘東狩’時安置楚廷的姑蘇城。頃襄王時就更不用說了,一邊跟秦國開戰(zhàn),一邊又靡費頗多。到了本朝,還是沒顧得上。吳地辟匿,故而不被重視。”淖齒吐露著。
“今日起不會再這樣了,江東將富比陶邑、睢陽。伍子胥曾要打造一座比郢都更偉大的城市,但他的路走偏了,將郢都毀了一次,而他辛苦打造的姑蘇最終落入越國。這一未竟之業(yè),將由我來完成。我的城,不僅要超越郢都,還要超越咸陽!即刻就動身,前往各地巡視,修筑舊城、興建新城。”黃歇作出了決定。
說干就干,黃歇帶著大家前往的第二站是延陵。
一行人繼續(xù)南下,先是渡過長江,很快便能抵達延陵東北面的上湖,此處正是先賢吳季札的葬身之處,被稱為延陵墟,碑上銘有“嗚呼有吳延陵君子之墓”十個古字,相傳是孔子親筆所提。
“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脫千金之劍兮帶丘墓。”
黃歇念完《徐人歌》,又是一番祭祀,而后才前往延陵城內(nèi)。
延陵不大,里外三條護城河與三道城墻。最里面的陸地是地方長官的住所與辦公處,中環(huán)是其他貴族的住所,第三環(huán)是商業(yè)區(qū)和居民區(qū),再往外就是城郊了。
這是較為標準的古城,符合《孟子·公孫丑下》中所說的“三里之城,七里之郭”,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在國家規(guī)模不大、城池數(shù)量不多的幾百年前是易守難攻的軍事堡壘。
一行人由東門進,將在大船上由外到里行駛?cè)Α?p> 黃歇轉(zhuǎn)身望了望殘破的城垣,把玩著魚腸劍,問向了長子:“陸離,說說關(guān)于延陵最早的描述。”
這是黃歇的一個習慣,每每跟兒子一同到一處新地方,就喜歡考驗他們的學問。
這難不倒黃陸離,他開始向眾人述說起延陵城的掌故:“吳王諸樊在位十三年卒,有命授弟馀祭,欲傳以次,必致國于季札而止,以稱先王壽夢之意,且嘉季札之義,兄弟皆欲致國,令以漸至焉。季札封于延陵,故號曰延陵季子。”
黃歇又問向二兒子:“茂行,關(guān)于季札你還有什么可以說的?”
黃茂行回答:“吳太伯與弟仲雍、季歷皆周太王之子。季歷賢,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歷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fā),示不可用,以避季歷。季歷果立,是為王季,而昌為文王。太伯之奔荊蠻,自號句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馀家,立為吳太伯。從太伯至壽夢十九世,壽夢是吳國第一個稱王的國君。壽夢有子四人,長曰諸樊,次曰馀祭,次曰馀眜,次曰季札。季札賢,而壽夢欲立之,季札讓不可,于是乃立長子諸樊,攝行事當國。王諸樊元年,諸樊已除喪,讓位季札。季札謝曰:‘曹宣公之卒也,諸侯與曹人不義曹君,將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節(jié)矣”。君義嗣,誰敢干君!有國,非吾節(jié)也。札雖不材,愿附于子臧之義。’吳人固立季札,季札棄其室而耕,乃舍之。”
黃歇再轉(zhuǎn)向三兒子:“若木,你大哥、二哥都說得很對,但不過也都是在背從書上看來的。對此,你有什么想說的?”
“這……還有什么是沒說到的嗎?”黃若木不知道父親還想聽什么。
“你們兩個也沒什么可以說的了?”黃歇再次問向黃陸離和黃茂行。
這兩個兒子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瞪圓了無助的小眼神。
黃歇也搖搖頭,表示對這三個嫡子很失望,根本不及自己這個年齡時的學問。
“炙魚什么時候能上?”這時候李園問了句隨行的仆從們。
“再有半刻。”仆從回答。
然后李園又用眼神指了指黃歇手中把玩之物,以此提示黃氏三兄弟,三人頓時開竅。
還是黃陸離先說:“吳太伯、仲雍、季歷三兄弟之中季歷最賢,故而吳太伯、仲雍主動來到偏遠的吳地與荊蠻為伍。而后,諸樊、馀祭、馀眜、季札四兄弟之中季札最賢,但季札又不愿為王,因此諸樊、馀祭、馀眜以兄終弟及的原則來即位,希望季札最終能夠接受,他們先后成為了第二、第三、第四任吳王。可到了馀眜臨死前要傳位于四弟季札,季札卻還是離開了,因此王位順理成章地落到了馀眜之子吳僚身上。”
說到這里,黃陸離停了下來,然后看了看黃茂行。
黃茂行繼續(xù)說:“諸樊、馀祭、馀眜的本意是好的,只不過導致了一個不好的結(jié)果。吳僚做了吳王,諸樊之子吳光不服,他認為他父親讓給二叔、三叔的王位既然最終還是沒有給到四叔,那他三叔就應(yīng)該把王位還回來給他,而不是留給自己的兒子吳僚。后來吳光問計于伍子胥,伍子胥又找來勇士專諸。最終,身為臣子的吳光以炙魚宴請?zhí)玫軈峭趿牛洚斺覐N的專諸在端上炙魚時由魚腹中掏出匕首,成功弒吳王僚,不過專諸也是為了成就吳光和伍子胥而當場犧牲。吳光就這么成了新的吳王,他就是闔閭。但吳王闔閭得位不正,他的統(tǒng)治并非穩(wěn)固,其弟夫概有樣學樣,也反了他。”
然后又輪到黃若木來總結(jié):“做兄弟可以像吳太伯、仲雍、季歷那樣,也可以像諸樊、馀祭、馀眜、季札那樣,但絕不能學吳王闔閭。父親是想告訴我們這個吧?”
“不錯,虧你們最后還是想到了。不說遠的了,孟嘗君的那些兒子們爭立,最終導致了薛邑被滅,便宜了他人。”黃歇告誡著兒子們。
其實黃歇倒不是怕這三個嫡子會相互爭立,因為這三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都充分繼承了父母正直、善良的一面,但他很怕他們會在自己死后與那七個庶出的弟弟們不和,更怕會找機會反了李嫣兒所生的熊悍和熊猶。
“謹遵父親貽謀。”三個兒子恭謙著,然后又都找著機會向李園拋出了感激的一眼,頗為僥幸。
“請用炙魚。”仆從們此時剛好端上來兩尾香氣逼人的炙魚。
黃歇也將魚腸劍置于案上,笑說:“李園,下不為例啊。”
李園笑答:“諾。還是什么都逃不過主君的眼睛啊。”
三個兒子頓時心虛,都低頭看著幾乎等長的炙魚和魚腸劍。
“大家都先嘗嘗吧,這是吳地特產(chǎn),等到了笠澤還能吃到更大的。”黃歇告訴著大家。
“主君,延陵水系雖然看似精妙,但其所在的整個江陰多年都受水患困擾。”淖齒指著護城河說。
“我已經(jīng)看到了。接下來的日子大家辛苦些,與我在此加固城墻,并疏通這里到上湖之間的老河道,再在上湖和大江(長江)之間修出一條新河道,將水灌入大江。”黃歇做了一個決定。
“這可是大工程啊!”李園有些訝然。
“對啊,方才所經(jīng)至少一百里,沒個一年半載干不完的吧。”淖齒也被嚇到了。
黃歇再次看向三個兒子,問:“你們說,最快需要多長時間?”
三兄弟用手掌相互比劃了幾個數(shù)字,達成一致后,由黃陸離開口回答:“有父親主導,我等有信心在三個月之內(nèi)完工。”
“好。現(xiàn)在隨我去動員當?shù)匕儺鍘!?p> 于是一行人又去四處征集城內(nèi)城外的軍民,承諾只要出力就能得到豐厚的補貼,此時并非農(nóng)忙時節(jié),很快便組織起了一支三四萬人的工程隊。
“你和你的兒子們?yōu)楹文苡腥绱誦判模俊崩顖@私底下向黃歇問起。
黃歇倒也不避諱,笑說:“你忘啦,我曾說過我在稷下學宮與墨家隨巢子、農(nóng)家許子都有過接觸,后來滅宋時隨巢子將一部《墨典》托付于我,讀到后面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帛書前面大部分為隨巢子整理的《墨守錄》,主講墨家防守之事,最后二十篇則是許子所著的《神農(nóng)》,多與濬河利農(nóng)有關(guān),我早將此傳給了我的兒子們,我的兒子們又盡數(shù)傳給了你的兒子鄭國。”
“這事我倒真給忘了。”李園斜了斜腦袋。
“不用多說了,我去開工了。你呢,就去采些藥,幫大家多制些湯水,有傷病的也及時治療。時間夠的話在此地收幾名弟子,教些實用的,這樣咱們走了也有名醫(yī)能留在此地。”黃歇給李園指派了任務(wù)。
李園也笑說:“不用你說,我知道。”
有了這樣的答復(fù),早已換上布衣的黃歇就安心扛著耒耜出門了,還光著腳。
城外的江陰百姓們見了一國之相竟然以如此形象面對世人,都嚇得匍匐在地不敢去看,生怕得罪了黃歇。
黃歇立時上前,扶起了一名臟兮兮的少年,以帶有些許姑蘇口音的南吳語對民眾道:“大家都起來吧。黃歇是令尹不錯,但更是楚民,這兒也是我的封地,我當與諸位一同治水。”
民眾們看來看去,還是不敢起來,于是黃歇的兒子們和家臣們都逐一將前排的民眾扶起,開始挖掘新的河道。
不過三個月,長江與延陵之間果然開出了一條新河,解除了連年水患的窘境,還可以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灌溉數(shù)倍以上的農(nóng)田。
落成儀式上,明顯被曬黑的黃氏父子親自搖落水閘,河水頃刻間灌滿了河道,一眾家臣又將十條鼉龍投入河中,博個好彩頭。
鼉龍其實就是生活在長江中下游的一種短吻鱷,后世稱之為揚子鱷者,此舉寓意風調(diào)雨順。這些鱷魚在當時是一種代表祥瑞的動物,有說法認為同時期的各種龍形玉器、銅器的原型就是鱷魚。
民眾們都因此振臂高呼,與黃歇縱酒狂歡。
“小民懇請令尹將此水命名為申浦!”不知從哪冒出來這么一句建議。
“申浦!申浦!申浦!”民眾們歡呼著新河道的名稱。
“什么叫浦?”黃歇問淖齒。
“哦,這是吳語,就是江或河的意思。”淖齒解釋著。
“用我的封號來命名江河,會不會不太好?”原本想低調(diào)點的黃歇顧忌著。
“不會!不會!這本就是您的馴行!大家說,就叫申浦怎么樣?”淖齒大聲問向了大家。
“好!好!”又是一陣歡呼。
見民眾如此激情,黃歇覺得也不該掃了大家的興,用袖子擦了擦額前與泥土混在一起的汗液,只好笑著點了點頭。
任務(wù)完成了,黃歇一行人坐船離開延陵的這天,當?shù)厝俗園l(fā)地送來了很多食物,但黃歇只是象征性地收下了一小部分。
黃歇高舉著糧食,在已經(jīng)開動的船上喊著:“鄉(xiāng)親們,今日我就只收這一點,與家臣們嘗嘗味道。等來年火耕水耨,我再來吃你們新種出來的糧食,咱們一同飯稻羹魚,到時候可不會客氣啊!哈哈!”
“恭送春申君!”
自此之后,黃歇成為了延陵城繼吳季札之后又一重點紀念的人物。
離開了延陵,黃歇一行人繼續(xù)由復(fù)雜的水路南下,進入?yún)菄⒄邊翹薜奶疄^,抵達了吳國最初的都城梅里。
“主君,趕上好時節(jié)了,楊梅成熟季剛過一個月。”淖齒興致沖沖地抱來了一只表面鑄有蛇、龜、鳥等紋樣的提梁卣。
“這也叫趕上好時節(jié)?”黃歇不解,又越發(fā)覺得悶熱。
淖齒不急著解釋,而是打開了卣蓋。
“哇——”
一陣清涼的酒香傳出,大家全都圍了過來。
“別急,大家都有!來人,分了。”淖齒吩咐著。
仆從們接過提梁卣,將當中的紅色美酒一一分在觶中,并用梜夾出了一些楊梅投入。
“來,共飲此觶。”黃歇將觶端了起來,邀大家一同品嘗。
“嗯——這是楊梅酒?”李園問。
淖齒介紹著:“楊梅原本乃越國余姚特有之物,北方見不著,后來慢慢散布至吳越之地,有人說梅里正是因此得名。以此泡酒,口感清涼甘甜,有解暑利胃等功效。李大醫(yī)官,你可以跟當?shù)厝藢W學如何釀造,非常的簡單,這樣我等年年都有楊梅酒可飲。”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將此物列為貢品,來年裝于罍中,獻上百斤于王室,再備上百斤用以結(jié)交列國。”黃歇非常滿意地聞著觶口的酒香。
“那這梅里還有什么寶物?”黃陸離咬著一顆被酒泡過的楊梅,非常感興趣。
“寶物可多了,但最值得一提的,在那幾座山上。”淖齒指了指遠處的山頭。
“走,帶我們?nèi)タ純床傻V場。”黃歇起身。
于是淖齒又帶大家來到了當?shù)刈畬蟮囊蛔傻V場,有上百人在同時工作,采出的全是高品質(zhì)的錫礦。
淖齒繼續(xù)介紹:“在這些錫礦被發(fā)現(xiàn)之后,被不斷地進行采集,大多都被鑄入兵器了,這也是為何吳鉤、越劍都能這么著名的原因之一。鑄造者在兵器鑄造過程中按照特定的配比加入了錫,使得兵器更具韌性而不易折。但梅里人并不向往戰(zhàn)爭,故而他們之中也有稱梅里為無錫的。照這樣的開采狀況,過不了一二十年,梅里的錫礦就會枯竭。”
黃歇拾起一枚錫石,又丟下,拍了拍手,道:“只要秦國還在,這個愿望就很難實現(xiàn)。每個月定量采錫,運往干將門鑄造新式兵器。”
“諾。主君,下一處該回姑蘇了吧?”淖齒問起。
黃歇卻說:“不,還太早,帶我入笠澤,我要看看夫椒古戰(zhàn)場。”
一行人又向著南面步行,不一會兒便見到了蠡湖。
蠡湖其實就是笠澤最東部的一角,只不過大部分被一條斜出的陸地所阻隔,因此也可以將其獨立看為一湖。相傳范蠡晚年帶西施隱居于此,還寫成了《養(yǎng)魚經(jīng)》,故而被稱為蠡湖。當然,這只是人們對西施結(jié)局的美好向往,她在吳國滅亡后大概率還真是被越國夫人沉到了江中。
不用說,黃歇又進行了一番游玩與祭拜。
其實黃歇的玩心一直很重,但由于從政之路坎坷,而且列國動蕩,故而年輕時沒有那么多的閑暇時間夠他游玩,就成婚前四處游歷的那幾年是他最逍遙快活的日子,并與田文、趙勝、魏無忌等人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
此行他這么花時間游玩,也是帶著對姬靈的一份念想,他曾答應(yīng)過姬靈要共游吳越大地的,在這處盛傳范蠡與西施凄美愛情的佳境中更能使他觸景生情,那顆由黃金修復(fù)的蜻蛉眼也不時被他翻出來看。
告慰過范蠡和西施之后,一行人再度登船,駛向了臨近的夫椒。
夫椒就是一座笠澤北部的半島,其上有山,登上可南望整片笠澤,當年吳王夫差就是在此戰(zhàn)勝了北伐的越王勾踐。
此時的云夢澤并未比笠澤大,因此笠澤是華夏世界中最大的湖泊,面積相當于上百座姑蘇城,故而后來有人稱其為太湖,沿岸一圈下來建有大小十幾座城邑。當然,華夏世界能排得上號的湖泊,幾乎都在楚國境內(nèi)了。
黃歇在夫椒考察了半日,在最高的山頭還是望不見對向的南岸,又繼續(xù)坐船去往笠澤的西岸,抵達荊邑,當夜留在此地休整。
隔日又上船,南下至西南岸,抵達長城。
此長城自然非人們所熟知的長城,而是因為城墻被建得非常狹長。吳王闔閭之弟為夫概,此城正是由其所建。因夫概早有叛心,故而此城被建得固若金湯,非常具有參考意義。
也就是住了一天兩夜,黃歇又繼續(xù)往東走,此次改為陸路,沿著笠澤南岸坐馬車而去。
約莫行至笠澤正南方向,黃歇道:“停車!”
上千人在此停當。
黃歇下車觀察了小半日的地形,然后宣布:“我欲于此處再建一座新城。”
“不知主君欲建多大?”淖齒問。
“至少不能小于姑蘇城。”黃歇口氣很大。
“要這么大?”淖齒向黃歇確認著。
“對。”黃歇肯定。
于是就地扎營,勘察了幾日之后,黃歇留下一小部分人在此繼續(xù)勘察工作,這時淖齒又問:“主君,該城當名為何?”
黃歇望了望這片相對平坦的土地,然后說:“菰城。”
“哦,湖城。”淖齒聽錯了,還往北指了指湖面。
李園笑著糾正道:“是菰城。城面溪澤,菰草彌望。”
“哦——是菰字啊。不過,我覺得湖字也不錯啊。”淖齒笑說。
“那我覺得吳中更好聽。”項燕四子項梁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吳中范圍太廣了,笠澤這一整圈都能這么叫,還是令尹所說的菰城最符合實際。”項燕五子項伯卻迎合了黃歇的意思。
離開未來的菰城之后,一行人一路南下,抵達禹杭,開始泛舟西子湖。
“講講此地的來歷。”黃歇又問向兒子們。
還是黃陸離先回答:“夏禹曾坐杭南巡至此,故而此地名為禹杭。禹字難寫,當?shù)厝送鶎懗捎嗪肌:頰擼街垡病!?p> 黃茂行則挑了個簡單的:“關(guān)于西子湖的傳說有很多,其中有說西子曾于此湖浣沙,故名西子湖。”
游遍了西子湖,一行人來到后海岸邊,此時越玉早早地就在名為欐溪城的大船之上備好酒菜等候,他是由南岸而來。
越玉在跟黃歇痛快地飲過幾觴黃酒之后,講解道:“后海蜿蜒曲折,故而也稱折江。以此江為界,南為越地,北為吳地。”
“折江,多不吉利?”黃歇表示。
“不會不好聽啊,我還想架一座橋,叫斷橋。”越玉打趣著。
“更難聽了。”黃歇搖搖頭。
“那這樣吧,你想管這條江叫什么?”越玉問著黃歇的建議。
黃歇用手指蘸了些酒水,然后在案上寫下了答案,眾人都起身去看字。
“折水,這不還是跟折江一樣么?”李園有些納悶。
“不,這是一個字,并不是兩個。”黃歇告訴大家。
“那這是個什么字?我從未見過。”越玉也納悶了。
“不如在‘折’字的左邊再加個‘水’,以后改念浙江。”黃歇這么建議。
其實很多地名用字是沒有本意的,比如邯鄲,未建城之前這片土地被稱之為“甘丹”,建城后在這兩個字的右邊都加上了一個“邑”。而后來為了給趙王丹避諱,又將丹改為單,于是寫法最終演變?yōu)榱爽F(xiàn)在的邯鄲。也就是說,無論是邯字還是鄲字,都是沒有本意的,兩者只能合在一起使用,特指這座城。
黃歇為了這條江而重新造了個字出來,這在當時雖然不常見,但也不算什么新鮮事了,這也是為什么代表同一個地方的地名往往有多種寫法的一大原因。
“誒,好多了。”李園這么覺得。
“好,那便叫它浙江了!”越玉起身,將一觴黃酒撒入浙江。
黃歇望著江面,當年他正是在這條江上逼死越王無彊的,沒想到今日會與其子稱兄道弟,結(jié)為朋黨。
欐溪城一路向東駛?cè)ィ謖憬牒?詰木湔巒nD了兩日,還是由身為東道主的越玉來款待。之后欐溪城駛?cè)霒|海,往南進入甬東,這是一片群島,吳王夫差兵敗后就差點被流放到這兒結(jié)束余生。
越玉還想讓黃歇跟自己回越國故都會稽再玩上幾日,但黃歇還是記得正事的,不再往下走,越玉只好又用欐溪城送他們回到了浙江北岸的御兒。
適逢八月十五,不宜趕路,一行人又在岸上觀了浙江大潮。
黃歇見岸上的當?shù)厝藗€個都爭先恐后地靠近洶涌的浪潮,像是在試探浪潮最新的底線,不乏有被卷入其中再也上不來的,顯然是要葬身魚腹了,可那些幸存者卻顯得越加瘋狂,對浪高呼,絲毫不把命當命來看。
“他們?yōu)楹穩绱耍慨斦媸遣晃匪潰俊秉S歇對于眼前的這種行為藝術(shù)很是不理解。
越玉講解著:“相傳伍子胥的頭顱被斬下之后,身體又被吳王夫差下令煮爛,裝入被稱之為鴟夷子皮的皮囊當中,最終投入此處用來解恨,可江里頓時翻涌,嚇得吳王夫差一路退回。此后每逢八月十五,都會有這樣猛烈的浪潮來襲,還能翻出各種花樣,當?shù)厝朔Q是死不瞑目的鬼雄伍子胥成為了司掌這一帶的水神,每年都要興風作浪。他們都想一睹伍子胥的真容,若是因此而被卷走,大不了就是給伍子胥當兵去。”
“這倒新鮮!”黃歇頓時不再為那些死去的人感到悲傷,因為這是他們的信仰。
等到天氣平靜了,黃歇安撫了當?shù)匕儺眨恍腥擻衷僖擇R車向東北方向駛?cè)ィ群笸窘?jīng)檇李、長水。
這次黃歇還是沒有著急回西邊的姑蘇城,而是在扈瀆停歇。
可剛到扈瀆,北邊就傳來了一個消息:“主君,蒙驁攻趙,定太原。”
太原也就是晉陽,是趙氏在晉國時的都邑,六卿內(nèi)亂晚期,智、韓、魏三氏曾聯(lián)手攻打一年有余而不破城,城中的趙氏因此再度崛起。邯鄲之圍前秦將司馬梗曾拿下過這座古都,但后來還是被趙軍奪回。此次蒙驁能為秦國再次攻下太原,可見其軍事才能絕非一般。
黃歇感嘆道:“我就知道,白起一旦倒下,蒙驁的才華終究是要展露的。趙國呢,就沒有新的良將出現(xiàn)?”
來者回答:“一直沒有這方面消息。邯鄲之圍后趙國又多與匈奴、東胡有摩擦,雖然均未能爆發(fā)大戰(zhàn),不過也夠趙國忙活的了。如果此時再與南面的魏國或韓國開戰(zhàn),趙國將會四面受敵,真乃四戰(zhàn)之國。”
此時有諸多百姓聚集了過來——
“令尹來了!令尹來了!”
“是當年跟景將軍來此開荒救災(zāi)的黃公子嗎?”
“就是他!現(xiàn)在成為扈瀆的領(lǐng)主了!”
“恭迎令尹監(jiān)臨!”
“大家都起來吧。”黃歇用南吳語溝通著。
一位比黃歇還大十幾歲的老者上前,吐露著:“令尹,你和景將軍去了姑蘇城之后,我們一直盼著你們回來啊。這盼著盼著,都過去兩三代人了,景將軍也去世很久了!那時候你們雖然為我們開墾了很多農(nóng)田,但水患還是不斷。我們住得偏遠,不被楚廷重視,有能力些的年輕人都主動向東遷到鹿城或姑蘇去了。好在二位公子在此治了幾年水,不然人只會更少。”
此時臺風剛過,扈瀆殘破不堪,沼澤地還是占了很大的面積。那條被戲稱為斷頭河的大河依舊半死不活地臥在地面,將扈瀆由南至北一分為二,卻又分得不徹底。
黃歇挽著老者的手,道:“是啊,整整五十四年過去了,就前幾年打甌越國時路過扈瀆,但并未多加停留,我一直也很想你們啊。所以父老們,我黃歇回來了!這次要親手為你們打出一條江!”
“真的?”老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扈瀆并不是一座城,而是長江入海口南岸的統(tǒng)稱,密密麻麻地分布著諸多村落,因此家家戶戶都要忍受無休止的水災(zāi)。
還是說干就干,黃歇從各地調(diào)來了三萬勞工,再向當?shù)卣心劑艘蝗f多軍民,還有他的三千門客之中也有兩千由各地趕來或已經(jīng)被他帶在身邊。
黃歇又回到了此前在延陵的狀態(tài),但此次工程難度跟申浦完全不在一個級別。
首先,扈瀆就是一片在平原上的沼澤地,它沒有延陵那樣的基礎(chǔ)。
其次,扈瀆地勢呈西南高而東北低,北部的土地主要又是由長江的沙土沖積而成,而吳地水系本身又復(fù)雜多變。這樣的環(huán)境就造成了不易在西南找到斷頭河的源頭,且將斷頭河疏通至北面的長江也不是易事,途中要繞好多個彎子。如此算來,這條河的施工范圍至少會達到兩百里。
還有,斷頭河所承載的水量也不是申浦所能比擬的,平均寬度將會是申浦的好幾倍,如若能夠落成,已經(jīng)不能夠叫河了,可以直接叫江。這個時候南方人對江和河的區(qū)分,普遍就是以“江大河小”的概念來的,雖然關(guān)于究竟多大才能稱之為江并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
打通并拓寬斷頭河,這期間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在這個國家除了楚王,恐怕也只有黃歇能支撐得起。
黃氏父子每日不辭辛勞找尋斷頭河的源頭,許久之后終于被他們大致理清脈絡(luò),然后著手開始疏通。
大半年之后,江終于被黃歇修了出來。
這一水利工程的落成儀式如期舉行,黃歇立于江畔,高舉一樽黃酒,以楚語和南吳語先后吶喊道:“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數(shù)萬軍民也以楚語和南吳語同時應(yīng)和道:“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隨后,大家都將手中美酒飲盡,又放了十只鼉龍入江。
“申浦!申浦!申浦!”扈瀆的軍民們也這么歡呼了起來。
黃歇緊張了,高舉雙手往下壓了壓,軍民們這才停止起哄,安安靜靜聽黃歇說話。
“諸位父老、同袍,這申浦已經(jīng)在延陵被人們用到新河道上了,咱們這條江就別再以我的封號來叫了。”黃歇推辭著。
此時又不知是誰帶頭喊道:“不叫申浦,那便叫黃浦!我等感佩春申君多年來的矜恤,當銘記至后世千秋萬歲!”
“對!就該叫黃浦!”
“黃浦!黃浦!黃浦!”
黃歇又一次擋不住民眾的熱情,只好笑著點了點頭,然后補充道:“扈瀆的土質(zhì)暫時還不具備建城條件,但我想終有一日是可以的,愿與諸位翹首以盼!”
“扈瀆若能建城,便叫申城!”
“對!申城!”
黃浦的落成為扈瀆后續(xù)的崛起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在南方發(fā)展的歷史洪流中可以說是落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個時候的黃歇根本不會想到,他所開辟并以他命名的這片土地,在千年之后將會成為主宰世界經(jīng)濟的大都會之一,人們稱其為魔都上海,仍簡稱為“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