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下的街道上，李鳴玔抬手，抹去鬢邊的汗珠。他已經(jīng)來回趕了一宿的路，夜里的風一吹，汗水濕透的衣衫潮乎乎的黏在身上。
就在剛才，他在城門外遇見了來找自己的仆役，前后八九個人，都是府里身強力壯的練家子。為首的是老爺子昔日的部下，現(xiàn)在成了李家的管家。
“馮叔，我需得再去一趟這福來酒樓。”李鳴玔回過頭，眼睛看著這位他一直敬重的管家，抿緊了唇，鄭重地說，
“一炷香的時間，若我沒有回來，就直接去城東密林里，找一處有角樓守衛(wèi)的院子。他們把蘇禾關(guān)到了后院，務(wù)必把她帶出來！”
馮叔點點頭，應(yīng)道：“一切小心！”
當他又回到那酒窖里，看見地上蜿蜿蜒蜒一道血跡時，默默攥緊了拳頭，昏暗的燈光照不清他的面容。
也許許久，也許只有一瞬，李鳴玔越過那個曾經(jīng)關(guān)過趙容容的地窖，走到了燭光照不到的更靠里的地方。
眼前是一堆隨意丟棄的廢酒桶、破布袋。他凝神看了一會，扒開最上面的木桶，五指在墻上左右一摁，墻磚一動，一道暗門在眼前緩緩打開。
暗室里昏暗無比，他走進去，隨手打開一個靠門的箱子，里面滿滿當當都是火銃。他又往里走，發(fā)現(xiàn)一個木桶旁散落了一點黑色的粉末。
李鳴玔蹲下身，捏起一點聞了聞，心里驀地一緊——是火藥！
他抬起頭，借著微弱的光線環(huán)顧周圍，終于看清了這暗室的全貌——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的箱子和木桶，把這一間暗室塞得滿滿當當。
一個酒樓里為什么要藏匿這些？李鳴玔的眉毛擰成一團，心里越發(fā)地沉，這福來酒樓的背后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正當他打算出去的時候，手指從桌上掠過，紙張褶皺的聲響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他停下了腳步，仔細看了看，奈何光線太弱什么也看不到。他想了想，伸手把東西一股腦地收到了懷里。
等他出了酒窖的門，早有人等在門口。
那人負手而立，身上傳來淡淡的血腥氣。
李鳴玔警惕的盯著眼前的人，卻見那人轉(zhuǎn)過身，語氣淡漠：“三日后城南十里的界碑處，蘇學士讓你去接蘇禾——但是，”
那人攤開手掌往前一伸，無形的壓迫感立即襲來：
“但是，那里面的東西，你不能帶走。”
城東密林里，正是夜色濃重之時。
賀拔允自馬背上抬頭，疏枝掩映下，一輪殘月如鉤。
他的身后燃起了熊熊大火，沖天的火光肆意吞噬著庭院，抹去了剛剛那場廝殺的痕跡。
不遠處，子服把昏迷不醒的蘇禾扶上了馬車。賀拔允看著，耳邊傳來了一位老者的聲音。
“大人，我們此行耽誤了太多時間，現(xiàn)如今也已拿到東丹密謀攻伐大成的證據(jù)，理應(yīng)即刻啟程趕赴揚州，再拖下去怕是會讓有心人抓住把柄啊。”
這位老者身材矮小，須發(fā)皆白，可一雙眼睛卻是十分的銳利。這是他身邊的謀士公孫樂羊，已年過花甲，看待事情自有一番道理。
“不急。”賀拔允揣摩著手里那幾封信件圖紙，回想起剛才自己返回福來酒樓尋找這些密函時，遇到的那個少年。
那少年目光堅毅，短短時間里就能想通事情的關(guān)竅，難得的是那一身好功夫，假以時日必能成為一員大將。
只可惜……
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馬車，眼底映著火光，緩緩開口：
“我還有一位小友未見，先生再容我兩日吧。”
=⊙＿（＿我是沒有感情的分割線＿＿＿）＿＿⊙=
“欸，你聽說了嗎？城里出了怪事！”
雍州城清晨的風，帶著西北特有的細沙，在人腳下打了個旋兒，又跑去了別的地方。李鳴玔抬了空桶出去挑水，他心里煩亂，在家呆不住。
身后不遠處，木桶撞擊發(fā)出輕響，摻著人聲，飄到了他的耳朵里。
“聽說了啊，昨個夜里兩場大火喲。”
“好端端的，沒個緣由，聽說死了不少人哩，房子都燒塌了！”
“哎呀，別說了，怪瘆人的……”
李鳴玔刻意放慢腳步，等身后那兩個抬水的人過去后，忍不住停了下來，放下扁擔，抬頭仰望。
橘紅的日頭探出了云層，霎時鋪開萬丈金光。朝陽籠罩下的南街還未散去夜里的寒氣，連同陽光打在身上，也是薄薄的冰涼。
他說不清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感受。
擔心蘇禾，那是必然的。
可當他和夜里的人對上時，那人從容的氣度，身上籠罩的血腥，無不讓他覺得，自己被一扇無形的門擋在了事件之外。
他順從地把東西給了他，自然也沒有去找他的蘇叔公問一問事情的緣由，只是帶著馮叔站在遠處，看著一群黑衣人運走了暗室的東西，又一把大火燒光了所有。
昔日享譽雍州城的福來酒樓，就在他眼前一點一點化作了廢墟。
等他回到家中，老爺子也像是知道了什么，讓他回去休息，不要多想。
他該想什么嗎？他能想什么呢？
他又知道什么，要怎么去想？
深深的無力涌上心頭，連帶著挫敗和茫然，給他當頭一棒。
日頭慢慢升高，南街就像此前無數(shù)個日夜一樣，緩緩醒來。
和原來一樣，和原來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