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為sa說結婚接親的時候她們說興這個興那個，給，咱就咽不下這口氣？”我要徹底搞明白我姐的意思，我要徹底搞明白她，我媽突然不贊同我和小雨訂婚的真正原因。我覺得真相就在這句話里。我看過一些小視頻，還有一些電影，迎親的時候，刁難新郎的手段可謂五花八門，我也沒聽見有誰說咽不下“這口氣”。

　　“傻小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吶？”我姐急眼了，但貌似不全是因為我的“駑鈍”。“這么顯而易見的事兒你都看不明白？要不我說你沒社會經驗，沒社會閱歷，被人賣了還得幫人數錢。”

　　我沒社會經驗，沒社會閱歷，但我不會找一個比我大七八歲的女人結婚。哼，顯而易見？越是所謂的“顯而易見”，越不容易解釋清楚。“姐，我真的不明白，你跟我說說吧。”

　　“我……”我姐一反常態，像出了故障的機器，卡住了。她深吸一口氣，我甚至聽到氣流呼呼的聲音。“你聽我跟你說。原本你們打算下星期天訂婚，對吧？還有七天，你媳婦又跟咱媽要買三金的三萬塊錢，是吧？”類似的話，我姐已說了許多遍，頗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風范，我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本來說得好好的，訂婚給十三萬，現在又多這么一出，是不是有‘將軍’的嫌疑？咱媽為嘛發火生氣，不就是因為你媳婦說話不算數嗎？咱退一步說，這回咱把這三萬塊錢給她了，說好結婚的時候什么都不要了。到結婚的那一天，她們又說出這名堂，那名堂，咱事先也沒準備，是不是有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到時候，她說還得再拿五萬塊錢，咱媽能說不給嗎？不說咱媽自尊心這么強的人，換成別人，誰能受得了？她敢這么做，就是瞅準了咱媽是要面子的人，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不行也得行。咱媽本來沒想這回事，現在被逼著這么做，她心里是不是有氣？是不是生氣？是不是覺得窩囊？你老大不小了，也上了快兩年的班了，怎么情商這么低，這點兒事都想不明白？我問問你，你現在明白了吧？”

　　這些年流行一個詞——道德綁架，諷刺那些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橫加批判，肆意妄為。我姐這算什么？情商綁架？我回答不明白，我就是個傻缺。我說知道了，不單單是撒謊，還意味著承認小雨城府很深，穩扎穩打，步步為營，處心積慮地算計我媽的血汗錢，這樣的女孩我能要嗎？當然不能。

　　突然間，我對我姐的認知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不再是那個總是把“你姐夫說”掛在嘴邊、沒有主見的蠢女人，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是個能抓住別人的弱點并能將其置于險境的女人。長期生活在大都市的影響在她的身上顯現，張牙舞爪，陰惻惻地沖我大笑。我縮成一團，瑟瑟發抖，興不起半點反抗的勇氣。

　　“你靜下心想想，看看我說得對嗎？哪有這樣的？今天她找個借口要三萬，明天她就能想出門道要五萬！咱媽，咱爸爸省吃儉用一輩子，能攢多少錢？又是買房，又是買車，又是訂婚，你的新房還沒裝修，裝修至少花十萬吧，你那房子一百四十多平。你算算，你這一下子是不是把咱媽的錢掏干凈了？他們也上歲數了，咱媽還各種病，要是再得個大病，拿什么看病？”

　　“訂婚的錢，她媽一分都不要，結婚的時候當嫁妝陪送回來。”小雨確實是這么說的，我相信她會說到做到，但我的語氣出賣了我，被我姐抓個正著。

　　“她這么說，你是不是也不信？既然一分不少的送回來，為嘛還要？她們那邊興這個？好看？好看還不簡單，我給她包個大大的紅包，里面塞上紙，寫上一百萬，夠好看吧？這種屁話也就能騙騙你，我的傻弟弟唉。你再尋思尋思，咱家就你這么一個兒，我也不要咱爸爸，咱媽的錢，他倆的錢早晚不都是你的？為嘛非這時候猴急猴急地要，吃相這么難看？”

　　我差點被我姐說動，幸好對小雨的愛支撐著我，我才沒有繳械投降。

　　“這么說吧，咱家要是有個幾百萬，咱媽保準眼都不眨一下，立馬把錢給你媳婦。咱家有嗎？咱家沒有。她為了她媽，她爸，她一家人的面子，把咱媽，咱爸的棺材本都逼出來，這樣的婚能結嗎？她光想著她媽，根本不體諒咱媽的難處，沒命地要錢，你不但不替咱媽說話，還幫著她逼咱媽。哎——，”說到這里，她嘆了一口氣，說不出的悲慟。“你也真夠可以的。”

　　一股說不清楚的滋味刺激我的淚腺，我先是無聲地抽泣，繼而嚎啕大哭起來。淚水，鼻涕，口水混合在一起，模糊我的雙眼，堵住我的嘴巴。我想說我沒有逼咱媽，也不會逼咱媽，永遠不會逼咱媽。我張開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哭得更兇了。我不記得哭了多久，三分鐘，五分鐘，亦或十分鐘？但我終于停下來，我聽見我姐還在跟我說話。

　　“行了，別哭了，小。”她的聲音綿柔，像某種名酒，卻刺痛我的鼻子，灼傷我的喉嚨。她不像在安慰我，而是在嘲笑我，嘲笑我對我媽和我爸的孝義。我哭得更厲害了，卻感到所有的事情毫無意義，像清水淡湯，索然無味。“這么大個男人，為了這么個女的哭，丟不丟人？”原來她理解錯了。她以為我因為小雨哭泣，我心里想的全是我媽和我爸。驢頭不對馬嘴，對牛彈琴，不過如此。我不哭了。

　　“這就對了，為她那樣的女的，一滴淚都不能掉。”我姐聽到我不哭了，好像打了勝仗，贏得價值非凡的戰利品。我在想她有沒有因為我姐夫哭過，哭得比我還厲害嗎？“小，今天是星期天吧？你現在就給你媳婦發信息，說分手，讓她趕緊找地方，馬上搬出去。從今往后，再也不跟這種人牽扯了。聽見了嗎？”

　　我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姐把我當成冷血麻木的機器人。如果世上真的存在這種智能生物，我姐一定當仁不讓。我跟小雨談了三年，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我姐竟讓我用一條信息為三年的時光畫上句號。我不配為人，還是她不配做我的姐姐？

　　我后背的汗毛倒立起來，好像豪豬身上的刺兒。可惜這些倒刺既不能保護小雨，也不能捍衛我們的愛情。我聽過這么一句話，走入婚姻殿堂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兩個家庭。那個時候，我對愛情充滿幻想和憧憬，對如此悲傷的論調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如今，我仍覺得這句話不對，因為這句話終究是太樂觀了。

　　真實的現實是，訂婚的時候，兩個家庭便已開始糾纏，博弈，撕咬，為了所謂的習俗、金錢、面子、尊嚴打得不可開交，誰都不肯退讓一步，誰都沒有想到愛情，沒有想到愛情的真正含義。愛情被世俗摧殘得遍體鱗傷，再不復浪漫璀璨。我感到無比的疲倦，無比的空虛，仿佛馱著珠穆朗瑪峰前行，卻又感覺不到重量。

　　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這句看似簡單——實際上也很簡單——卻蘊含至深哲理的話出自魯迅先生。我自忖無魯迅先生的才華，只能模仿他老人家的話，重新定義愛情——世上本無愛情，談的人多了也便有了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