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莫名其妙死了。
本來我和麥子已經商量好,等到下雪了,讓大黃在雪地里畫很多很多梅花。再給它堆個狗,和它做個伴兒。這下可毀了,雪還沒個影,大黃卻死了。
我也是后來聽我媽講的。
大黃臥在一堆枯葉里,不停地翻滾,沒多大會兒鼻孔和嘴巴便開始冒血,最后眼睛也滴滴答答地淌出血珠。麥子抱著大黃,聽著它的哀鳴,一點辦法都沒有。他不停地撫摸它的頭,過了半個小時,大黃變涼了。麥子喊它,它不應;麥子推它,它不動。清早還活蹦亂跳,尾巴晃得震天響,現在竟然無聲無息了。麥子急哭了,完全理解不了眼前的事情,一直喊奶奶,奶奶卻氣得下不來床。在淚水的澆灌下,我不知道麥子開竅沒有,或許撕掉那一頁是錯的。
鳳蓮樂得跟什么似的,在院子里給大黃開膛破肚。奶奶已經氣昏了好幾次;麥子呢,看著血淋淋林的場面,早就傻掉了。
我媽說鳳蓮給大黃下了藥。
事情還得從寒衣節那天說起。那天鳳蓮帶著元寶和紙衣裳,去殯儀館給她男人送。奶奶強打起精神,帶著麥子和大黃去礦上要錢。麥子他爸是在礦上被電死的,由于不是正式工,礦上一直沒有賠付喪葬費。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沒一個說上話的,又因為是外來戶,村干部也懶得管,所以一直討不到說法。鳳蓮只會窩里橫,出了門啥也不會干。也不知道誰給她支的招,要她先把自己的男人給凍住,并放出狠話,說是隨時會帶著尸體去上訪。
這天奶奶又一次碰了壁,礦上的人都很忙,沒人肯聽她傾倒苦水。這個說不歸他管,該去找某某某;到了某某某那里,還是同樣的說辭。后來奶奶向我媽抱屈,她說自己像條瞎眼狗,車來車往,到處都在摁喇叭,她沒有路了。
最后見著了礦長,他說的話冷冰冰的,有恃無恐的樣子:你說人在我這兒電死的,得出個證明呢,我根本不知道這個人。奶奶一頭霧水,怎么會不知道這個人?前不久還滿口答應會盡快解決,這才幾天,咋說變就變了?到底發生了什么?她的眼皮子直跳,心里慌慌的,有些上不來氣。
在回來的路上,奶奶魂不守舍。她膀大腰圓一個兒子,在世上活了二十多年,說沒就沒了。沒了還不夠殘忍嗎?連以前存在的痕跡也不被承認,太可恨了。她想不明白。
待他們走到村外的蘆葦蕩時,大黃忽然變得躁動起來。它可能看見了人眼不可見的穢物,奶奶趕快護著麥子,對著空氣啐了三口唾沫。大黃盯著遠處,愣了有半分鐘,閃電一般鉆進蘆葦叢。它邊跑邊叫,奶奶在后面呵斥,叫它別瘋。很快,一座電工房出現在眼前。大黃扒著門,汪汪大叫。奶奶和麥子過了一會兒才走到跟前,門前放著熟悉的布袋,元寶和紙衣裳四散開。已經是下午了,鳳蓮竟然還沒去!奶奶用力推門,門朝里鎖了,什么動靜也沒有。大黃瘋了似的,往門上撞。放羊的都看見了,很快就有流言傳出來,說鳳蓮和電工南哲早就有一腿了。那天晚上注定有一場摔鍋撂碗的戰爭,鳳蓮死活不承認自己在電工房。她冷笑著說,家也不成家了,心都涼了,不如散了吧。
第二天大黃開始滿地打滾。
中午,鳳蓮煮了一鍋水,把大黃放了進去。有人聽見她說,下一輩子做個啞巴吧。
那一鍋肉沒人肯吃,除了鳳蓮。鳳蓮聽了關于自己的流言蜚語,斗氣發狠,故意開了大門,端坐在院子中央大口吃肉。
在快吃飽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吐了一塊骨頭,喊了一聲大黃。這一回,大黃沒有跑過來叼走骨頭。鳳蓮愣住了,噼里啪啦落起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