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似水如煙
蜿蜒的馬路圍繞著這座座高山盤旋,一輛白色小汽車正用每分鐘60里的速度行駛。
“我說過了,這個客戶就想反悔,聽著你把合同帶上,到時候去相關部門當場逼他簽字!”
“怕?怕什么?怕他罵你?他只會感謝你讓他下定決心而已!”
“我三天后回去,對,我回老家,嗯。拜拜!”
李鄉把夾在脖子上的手機放下,隨意丟在手剎附近。
副駕駛座上放著一疊白色文件,這份文件密密麻麻,最后一行留出一個簽名的空位。
兩個小時候,李鄉把汽車駛入一處村子。
村子傍河而建,零零散散分得很開,路上也鮮有來往的人。
白色汽車駛入一處矮墻圍起來的小庭院,李鄉熄火下車,屋子里的人聽到動靜,門吱呀一聲打開。
“阿鄉,你回來啦。”堂兄迎了出來,熱情拉著李鄉的手進屋。
“過年沒回來,元宵也沒回來,外面過得怎么樣?”
“還行,能吃上飯。”李鄉愧疚看著自己的堂哥:“就是沒存多少錢。”
“唉,你啊。”堂兄沒說什么:“弟媳呢?”
“加班沒有回來。”李鄉叉開話題:“我媽呢?”
“……”
“阿鄉,跟我來。”堂兄領著李鄉來到房間,里面聚滿一屋子親戚。
李鄉的親姐姐也在里面,不過兩人相互沒有打招呼。
李鄉的母親躺在床上安詳沉睡。
親戚們見此很識趣離開房間,留下李鄉和他的姐姐。
“咋媽昨晚就不行了,今早走的。”親姐冷冷說道:“勞煩你回來一趟。”
李鄉看著熟悉的臉,胸中悶氣一時無法涌出,但是也沒有感到傷心。
至少李鄉以為自己可能會哭。
“我和叔侄阿伯商量的差不多了,你人到就行,以后你愛回不回都行。”
說著親姐就離開了。
李鄉緩緩坐在床邊,整個人的心里沒有一絲波瀾,這讓他自己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常人。
“媽,我愛你。”李鄉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于是他把額頭貼在母親的額頭上。
小時候李鄉發燒或者感冒的時候,李鄉的母親就會把額頭貼在他頭上,要么擔心的送他去打針,要么就松一口氣然后呵斥他穿上衣服。
李鄉整理好被褥起身,看著母親,腦海里閃過無數小時候的畫面,感覺自己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是又不知道該說哪句。
于是他扭頭離開房間。
接下來幾天李鄉過得渾渾噩噩的,每天從晚上五六點坐在房間外面直到早上七八點,最后一天甚至一天都沒有睡覺,親眼看著埋土封磚。
李鄉回來后只和堂哥說過寥寥數語,和其他親戚無話可說,和親姐跟是連見面都不打招呼。
“我該走了。”李鄉拖著疲憊的身軀發動汽車,堂哥拉住他的手:“今晚一起出去喝點?”
“沒心情,也趕時間,那邊工作忙。”李鄉搖搖頭謝絕堂哥的好意:“拜拜。”
“我怕你出事。”堂哥擔憂道:“你雖然和我們這幫親戚關系不怎么樣,但你還有弟媳要照顧。”
“我知道,你放心,我還得趕緊把那邊房子的首付掙出來呢。”李鄉表示自己不會尋短。
就這樣李鄉駕駛著汽車駛向來時的山路。
車內音樂聲音很大,李鄉強睜著眼睛駛過一道又一道的彎路,看著窗外青山綠水,他忍不住放下車窗點了一支煙。
“呼。”
鄉依靠在車窗上迎著風把白霧吐了出去,感覺自己心情暢快多了,也精神多了。
“刷拉拉。”
流進車內的風翻閱著副駕駛座上的白色文件,直到最后一處簽名那一頁才停下。
李鄉呆呆看著白色文件。
“嘀嘀!”
“看著點!”迎面一輛黑色汽車司機罵道,剛剛他們差點撞上,最后一刻黑車一個急拐彎才避免悲劇。
李鄉拿過文件沉默,他用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從上衣內側口袋處掏出一支鋼筆,然后伏在方向盤上顫顫巍巍把名字簽囑上。
“嘀嘀!”
迎面一輛想超車的貨車瘋狂按著喇叭,這次沒有奇跡。
“咚!”
現場一片狼藉血肉橫飛,李鄉的車翻轉在地,他整個人以極其扭曲的姿勢趴在前風玻璃上。
“嗬~嗬~”
李鄉的頸椎已經斷了,但是他人還有最后一口氣,他全身都動不了。
痛苦折磨著他還清醒的神經。
李鄉裝動著眼珠,看到車外面不遠的地上,清風依舊翻動著那份白色文件。
這次清風把文件整齊的合上:離婚協議。
“嗬~”
李鄉只覺得什么東西斷掉了,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鄉聽到一個聲音:“有心跳了,有心跳了!太太,有心跳了!”
熟悉的疲倦再次涌上大腦,李鄉看見自己周邊圍著一幫白衣人。
“我……還活著?”
“呼。”
李鄉只是稍微動動大腦,眼皮就再也睜不開來緊緊閉合。
又不知道多久,李鄉聽見啜泣聲,這聲音把他從沉睡中吵醒,這次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穿著病服的女人掩面而泣,她面前站著兩位島國的警察。
“節哀,夫人。節哀。”
警察安慰著女人:“您的丈夫最后說,希望孩子的名字叫鄉秀樹。”
這是李鄉醒來后聽到的第一個名字。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名嬰兒,原來醫生并沒有救活他,而是他來到的另一個世界。
“鄉?”
李鄉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原來女人已經注意到自己醒了,她看著自己,最后擁入懷中。
“鄉!”
李鄉在呼喚中又陷入沉睡。
忽然一幕幕回憶閃過,鄉能看到自己記事以來每一幕:喂奶、洗澡、發燒治病。
鄉的母親也會在鄉發燒的時候把額頭貼在他頭上。
有時候鄉會以為自己還沒死,有時候他又想起自己已經死了。
后來鄉的母親靠工作掙了一筆小錢,于是貸款買了一間公寓,獨自把鄉拉扯大。
這些畫面在鄉面前閃過,提醒他還有很多能做的。
比如自己還沒有長大,自己還有些事沒做過。
“我想過得更好。”
鄉這么想著,發現自己睡意越來越濃。
“鄉!”
強烈的呼喚聲把鄉的意識喚醒,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恍恍惚惚看見一個女人在自己身邊。
“鄉!”
“媽。”鄉意識到自己還存在于這個現實,一股強烈的意念支撐他爬起來:“快跑,離開這里。”
“鄉,你發燒了,快躺下。”詩織連忙幫扶他起身,順手把從他額頭上的毛巾換下。
“你不懂媽,那個達克賽德就要來了,他已經來了。”
“躺下吧,鄉。”
“媽!”
“我們去哪呢?”
詩織苦笑道。
鄉一愣,所有的表情都滯在臉上,隨后他大叫一聲重新陷入昏迷。
他只覺得自己身體不受控制的往下墜落,在一片黑暗中,鄉內心的恐懼翻江倒海的涌來,那是一種失去控制且無法觸碰地面的異樣感情。
理智告訴他應該平復自己的心情,保持呼吸的勻速,事實上他也是這么做的。
但是很快,他發現自己頭頂上有一雙猩紅的眼睛正不帶一絲感情的看著他。
那是他久久都不能忘懷的恐懼。
“啊啊啊!”
鄉的心里放線徹底崩潰。
“鄉!”
“鄉!”
“鄉!”
有人在不斷呼喚他的名字,試圖把他從這令人絕望的恐懼里拉出來,讓他恢復神智。
可惜一切都是徒勞的,鄉的神智在絕望中徹底消散。
就在此時,一條繩索發著金光捆住鄉的手臂,呼喚的聲音直直深入他的心靈。
“你要放棄了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都放棄了嗎?”
在鄉的心靈深處,無數畫面又涌現出來。
詩織連夜冒雨背著鄉趕往醫院,隨后她和鄉一起病倒。
第一次認識艾瑪的時候,她慷慨的幫助他組建第一副卡組。
……
無數類似的畫面填補鄉心中的絕望與黑暗,呼喚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直入他的內心。
“都不要了嗎?”
“你所擁有的一切,所愛的一切,要親自放棄他們了嗎?”
淚水鋪滿了鄉的面孔,他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吶喊:“不,不是!”
一只手輕輕按在他的頭頂,一道光照在鄉的臉上:“我們都在,我們一直都在,醒過來,鄉。”
鄉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邊變輕,止住了下墜的感覺,然后開始上升,慢慢頭頂處那束光。
在光的那頭,鄉看到不少的人站在那頭。
李鄉的母親站在那頭,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鄉只覺得自己的心里突然火熱起來,有種稱之為“生機”的感覺充斥他的全身,于是他上升的速度又更快了。
最后他跨進那束光里,面對面看著母親,緊緊的把額頭貼在他母親的額頭上。
“鄉!”
他的意識突然蘇醒,鄉已經睜開了眼睛,看見詩織把額頭貼在他額頭上。
“你醒啦,感覺怎么樣?你好像退燒了。”詩織如釋重負道。
“沒事了。”鄉發出虛弱的聲音,他感覺自己好像剛剛從水里爬出來一樣,有一種輕微失重的感覺。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住在白色的病床上,周圍還站著一位醫生一位護士。
“女士,您的兒子沒有問題了,今晚留院觀察,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醫生也欣慰看著母子倆人,領著護士把房間讓給他們。
“鄉,沒事就好了。”
鄉晃動一下頭腦:“沒事了,沒事了。”
在病床的那頭,一條金色神索被慢慢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