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晉朝以來,建康宮室外城只用竹籬環繞,設有六門。蕭道成即位后,適逢有人進言道:“建康白門三層關,竹籬穿破不完全。”齊高帝蕭道成遂命于建元二年著手改建城墻,以加強建康城防務。聚集工匠掘土燒磚,將四面城墻皆以青磚砌筑,使其堅不可摧。
——第九十一回題引
詩云:初名秣陵石頭城,建鄴白下又江寧;南京金陵興慶府,磚筑建康保太平!卻說文明太后欲廢孝文帝,寒冬單衣囚禁,幸被拓跋丕、穆泰、李沖等力勸得免。后有宦官搬弄是非,譖說孝文帝,馮太后盛怒責打,孝文帝默然接受,并不自明申辯,且無絲毫怨言。馮太后被孝文帝所感,動了惻隱之心,此后再未疑責,盡顯慈祖胸懷。孝文帝亦感祖母和藹可親,且為其性格氣度所懾,惟余敬佩仰賴。由于馮太后督教,孝文帝手不釋卷,儒家經典、史傳百家無不涉獵,極具才學。致詩賦文章援筆而就,于馬上口授章草,成稿不改一字。
按下北魏,復說南朝。話說劉宋后廢帝劉昱字德融,小字慧震,宋明帝劉彧長子,母為貴妃陳妙登。大明七年出生,泰始二年立為皇太子,泰豫元年即皇帝位。史稱劉昱是陳妙登與李道兒所生,故民間都稱劉昱為李氏子,劉昱也不避諱,竟自稱李將軍或李統。明帝劉彧在位之時因縱欲過度傷腎,至于絕嗣,便想出借種之策,將寵妾陳妙登賜給嬖臣李道兒。陳妙登是屠家之女,當年孝武帝劉駿常派尉司采訪民間秀女,得以入宮,在路太后房內伺候,三年不見寵幸,太后便勸孝武帝將陳妙登賜給劉彧。陳妙登因美色受寵,只恨無孕。一日君臣閑坐,嬖臣李道兒伺奉明帝起居,劉彧閑問:“卿有幾子?”李道兒答道:“臣一妻一室,每年生一個,如今已有十子?!眲潎@道:“卿可真謂箭無虛發哉!”因有所感,想到借種之事,夜里與陳妙登囑托明白。次日,明帝便假裝遷怒陳妙登,將其賜給李道兒,并囑咐道:“有了身孕,便速報朕知?!标惷畹桥c李道兒連日取樂,不到一月便就懷孕,告知明帝。劉彧大喜過望,忙又將陳妙登迎還,十月懷胎后生下一子,取名慧震,當作自己所生。又怕兒子半路夭折,便派人秘訪諸王姬妾,若有孕婦則命送進宮里,生子則殺其母,另以寵姬養之。其后慧震長成,聰明多智,便取名劉昱。昱者,新日登位之意也。
劉昱即皇帝大位,由尚書令袁米、護軍將軍褚淵共同輔政。次年正月,改年號元徽。劉昱生性好殺,平時喜怒無常。剛即位時內畏太后,外憚大臣,不敢過于放縱,后來便無所顧忌。元徽四年起,劉昱與心腹解僧智、張五兒常夜出承明門,從者皆持鋋矛,夕去晨返。若于途中遇行人男女及犬馬牛驢,逢上便刺。民間畏懼,晚上行人絕跡。劉昱并置棍棒數十根,各有名號,針錘鑿鋸,不離左右,用以擊腦、錘陰、剖心,日殺數人,見臥尸流血,方覺開心。常常殺人之后,親自切割,一日若不殺人,便覺怏怏不樂。又在耀靈殿上養驢數十頭,將所乘駿馬均養在御榻之側。因見領軍將軍蕭道成肥胖肚圓,煞是驚怪,執意要將其肚臍作靶練習射箭。蕭道成驚嚇欲死,卻不敢忤旨,只好聽天由命,禱其射之不中。多虧內侍尚存憐憫,勸改用骨簇來射,劉昱從之。當時引弓搭箭,覷得清楚,弓開如滿月,箭發似流星,一箭射出,正中蕭道成肚臍,透其衣裳,血流滿地。因是用骨簇,蕭道成免于一死,回家養了月余,傷勢方痊;從此切齒痛恨劉昱,便起反心。楊玉夫本是劉昱心腹侍從,一日劉昱忽然翻臉,咬牙切齒要殺楊玉夫,取其肝肺,眾人求告得免。劉昱種種惡行,不一而足。
劉昱即位后,尊其父明帝皇后王貞鳳為皇太后。但劉昱自知并非王貞鳳所生,則無法無天,不受太后控制。元徽五年端午節時,王貞鳳賜給劉昱一把玉柄毛扇。劉昱非但不感恩,反謂扇子不夠華麗,因而對太后心懷不滿。乃命太醫熬制毒藥,準備殺死王貞鳳。隨從忙阻止道:“皇上若毒死太后,則要重孝在身,每日在宮里守喪,不可到外面去游玩了。”劉昱怕受拘束,這才作罷。太后王貞鳳尚且不知,是因天子因不耐服孝,自己僥幸得以活命。
忽有一日,劉昱嗅出親信孫超口中有蒜味,問而不肯承認。為證明自己所斷不爽,劉昱便以刀剖開孫超之腹,探視其內有無蒜頭。孫超慘叫狀如殺豬,血流遍地而死,腹中自然并無蒜頭。又聞大臣孫勃家里廣有金銀,劉昱一時興起,則親自扮作盜賊,率領心腹侍衛前去劫掠,且挺刀沖鋒在前,身先士卒沖入府中。劉昱雖作強盜打扮,孫勃焉有認不出來之理?眼看皇帝帶兵前來,知道家族不免橫死,就撲上前揪住劉昱,撕扯其耳罵道:“你這賊頭暴逾桀紂,日后必遭屠戮!”左右殺掉孫勃,劉昱怒被其揪耳,遂親自臠割尸體以解恨。
劉昱一日又入領軍府,當時天氣酷熱,將軍蕭道成正解衣袒腹臥在堂中,見到皇帝急忙起身相迎。劉昱手指蕭道成之腹笑道:“卿好大肚量也。”忽想起前番射臍之事,頓時興起,便命蕭道成站立室內,在其腹部畫上靶心,然后持弓引箭,就要發射。蕭道成忙道:“老臣無罪!”左右亦都勸說:“蕭領軍腹大,陛下神箭,必會射死,則以后不能再射矣。”劉昱聞說有理,遂令去其簇,以布包起箭頭,正中蕭道成肚臍。此番雖然未致流血遍地,但蕭道城仍是痛不可當,半天不能起身,只好趴俯于地,大贊陛下神射。劉昱甚覺不爽,臨去時又在院中磨礪佩刀,口中說道:“既不讓我射,翌日便以此刀殺之。”然后引眾而去。蕭道成十分憂懼,急密與袁粲、褚淵商量,欲廢去劉昱。褚淵閉口不言,袁粲則不同意。蕭道成無奈,于是寄書給兒子蕭賾,令其暗中準備。因知劉昱喜歡夜出殺人,便命越騎校尉王敬則身穿夜行黑衣,伏于皇宮門外聽察劉昱行蹤。是夜七月七日乞巧節,劉昱臨睡前吩咐內侍楊玉夫道:“你在庭院里等織女渡河,見時立刻奏報,看不見就殺你?!迸@煽椗鄷皇巧裨?,哪里能看見?楊玉夫想起前番險被挖出心肝之事,不由十分恐懼,便趁劉昱熟睡之時以刀殺之??珊迯涂尚?!劉昱被殺之時,年僅十五歲而已,史稱之為“南朝宋后廢帝”。
卻說越騎校尉王敬則夜伏宮外,見久無動靜,于是忍耐不住,遂施展飛檐走脊之能,摸進內宮,來探消息。此時恰逢楊玉夫殺了劉昱,躡足潛蹤從內宮出來,被王敬則看個正著,不由又驚又喜,急翻墻出宮而去,來領軍府報于蕭道成。蕭道成聞知大喜,急率本部兵馬束甲而出,吵吵嚷嚷,自騎赤龍馬入宮,立命擒拿弒帝兇手楊玉夫。楊玉夫正在值宿殿中佯睡,被王敬則領人自被窩中扯起,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猶如還在夢里一般。蕭道成遂命召集朝廷重臣,公布楊玉夫弒帝罪狀,命夷其三族,擁安成王劉準登太極殿為帝,改元升明。劉準出生于泰始五年七月三日,字仲謀,小字智觀,史載為宋明帝劉彧第三子,但都說劉彧無生育功能,實為桂陽王劉休范之子,母昭華陳法容,史稱宋順帝也。蕭道成因擁立之功,由此一步登天,進位侍中、司空、錄尚書事,任驃騎大將軍,總掌軍國大權。
史說蕭道成字紹伯,小名斗將,西漢丞相蕭何二十四世孫。父親便是劉宋名將蕭承之,死后追贈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謚號為宣。蕭道成儀表英俊,風姿特異,顙頸像龍,聲音如鐘,遍體布滿鱗紋。十三歲時,曾隨名士雷次宗在建康雞籠山學館就學《禮經》、《左氏春秋》等儒家經典。元嘉十七年,彭城王劉義康被廢黜,因父親蕭承之領兵駐防豫章,蕭道成便放棄學業隨軍南下。元嘉十九年,竟陵蠻人欲謀不軌,宋文帝遣蕭道成率領偏軍討伐沔北蠻部,自此步入行伍,始立軍功。元嘉二十一年,蕭道成復奉帝命討伐索虜蠻,兵至丘檻山,蠻軍潰散而逃,又立大功,時年蕭道成年僅十七歲。自此而后蕭道成便隨同雍州刺史蕭思話鎮守襄陽,衛戍沔北,征討樊、鄧等山中蠻部,任左軍中兵參軍。二十三歲時獨自引兵援救汝南,又得宋帝授權,使其節度諸軍,成為一方統帥。二十五歲,蕭道成率領偏軍征討仇池國,攻克蘭皋戍、武興戍。泰始二年,宋明帝劉彧即位,當時四方反叛,蕭道成被加輔國將軍,奉命東討晉陵,與叛軍前鋒程捍、孫曇馞等交戰,一日破敵十二壘,平定叛亂。徐州刺史薛安都投降北朝,派其子薛索兒攻擊淮陰,進逼青、冀二州,山陽太守程天祚舉城反叛,徐州刺史申令孫亦投降叛軍。一時江淮大震,山東與河南同時告急。宋明帝遂派蕭道成復引軍北上,在淮陰打敗薛索兒,追敵至徐州附近鐘離,得勝回朝。朝廷敘論軍功,委任蕭道成為驍騎將軍,封西陽縣侯,食邑六百戶。后又改任巴陵王衛軍司馬,鎮守會稽。
其后江州刺史、晉安王劉子勛叛亂,從鄱陽山道直入三吳,威逼京師建康。蕭道成因任三吳軍馬統領之職,遂親帶三千人堵截敵軍。因軍械短缺,就用棕皮編成馬具,砍竹充箭,夜晚舉火進軍。敵軍見火炬連綿不斷,嚇得不戰而逃。蕭道成因此被升為桂陽王征北司馬、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泰始三年八月,宋明帝派沈攸之北伐,蕭道成任假冠軍將軍、持節、都督北討前鋒諸軍事,鎮守淮陰。次年七月,沈攸之、吳喜等北伐軍敗于睢口,蕭道成為南兗州刺史,鎮守廣陵。明帝駕崩,遺詔為右衛將軍,領衛尉,與尚書令袁粲、護軍褚淵、領軍劉勔共掌軍要,后加侍中。元徽二年五月,桂陽王劉休范反,蕭道成帶兵平叛取勝,晉爵為公,遷中領軍將軍,掌握禁衛軍,督五州軍事;時與袁粲、褚淵、劉秉號稱四貴。
元徽四年,蕭道成升任尚書左仆射。同年七月,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劉景素自恃是劉義隆長孫,又有勤王之功,意欲奪取帝位。蕭道成果斷征討,激戰于京口萬歲樓下,劉景素兵敗被斬。對于如此戰功赫赫宿將,劉昱卻以射其肚臍為樂,難免玩笑開得沒邊無際,實是作死。此番劉昱雖明為楊玉夫所殺,但幕后究竟如何,恐亦只有蕭道成自知,而文武群臣及史官皆不知也。閑言道罷,書歸正文。且說宋順帝劉準既立為帝,蕭道成便總掌軍國大權。袁粲、劉秉不滿,合謀意欲滅之,準備于十二月二十三日舉事。不料事泄,蕭道成搶先下手,殺死袁粲、劉秉,清除兩個政敵。升明三年三月初二日,宋順帝任命蕭道成為相國,總領百官,封以十郡之地,號稱齊公,賜九錫,仍任驃騎大將軍、揚州牧、南徐州刺史如故。
蕭道成至此見朝中再無敵手,便不甘于為人臣下,遂令部下上疏,要求劉準禪位,且派部將王敬則率軍進宮。劉淮已知再無任何轉機,遂下禪讓詔書,寫畢擲筆于地,長嘆道:“某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耶!”一個十余歲孩兒說出此話,一言道盡身為末代皇帝悲哀,令人心酸。升平三年四月十六日,劉準禪位與蕭道成,國號齊,是為齊高帝;改元建元,史稱南齊。蕭道成即位之后,封劉準為汝陰王,允其不行君臣之禮,上書不稱上表,帝答表不稱下詔。遷居丹陽宮,并派兵監管。建元元年五月六日,監視劉準兵士聽得門外馬蹄聲雜亂,以為發生變亂,便擅自殺害劉準。汝陰王死時年僅十三歲,謚為順帝。齊高帝敕命葬劉準于遂寧陵,劉宋宗親都被幽禁而死。劉宋政權到此滅亡,共歷九帝,國祚六十年。
建元元年,齊高帝蕭道成受宋禪登基為帝,立王妃劉智容為皇后,長子蕭賾被立為皇太子。分封百官,治理朝政。蕭道成雖然出身將門,但自幼便關心百姓疾苦,即位之后,遂革除宋孝武帝以來諸多暴政,下詔修建儒學,精選儒官,招攬人才。詔命削除部曲私兵,限制將吏隨身護衛人數,并令整頓戶籍,以查隱戶,增加納賦人口。禁止宗室封山占水,與民爭利;減免賦役,安撫流民,朝政嚴明,官民始得安業。齊高帝提倡節儉自奉,反對奢靡,并以身作則,將宮殿、御用儀仗等凡用金、銅制作器具全部以鐵器替代,衣服上玉佩、掛飾等統統取消。禁止民間使用華麗飾物,不得將金銀制成金箔銀箔,馬鞍等不能使用金銀裝飾,不能用金、銅鑄像,甚至不準織繡花裙,不準穿著錦鞋。此等要求做法,歷代前所未有,甚過曹操家規。并囑太子蕭賾:要警惕晉朝及劉宋皇室手足相殘教訓,愛護同室兄弟。
話說建康作為南朝京都,自從晉朝以來,宮室外城只用竹籬環繞,設有六門。蕭道成即位后,適逢朝中有人揭開白虎樽蓋,飲其酒而言道:“建康白門三層關,竹籬穿破不完全?!饼R高帝聞言有所觸動,遂命令于建元二年著手改建城墻,以加強建康城防務。遂聚集工匠掘土燒磚,將四面城墻皆以青磚砌筑,使其堅不可摧。工程即罷,齊高帝率群臣登城以觀,見建康城遂成堅固堡壘,城郭亦大為改觀,整齊劃一。列位看官!建康城以磚砌城墻,便始于南齊一代,至此終于形成以中軸線為基、左右對稱之都城風格。建康城此種布局,又成為以后北魏重建洛陽城范本,其功莫大焉。蕭道成為人大器,性格沉靜,喜怒不形于色。且博學多才、擅長草隸書法,在文學上亦有造詣,文體風格與謝莊相近,而推崇陸機、潘岳。蕭道成還酷好圍棋,親自撰寫《齊高棋圖》二卷,乃史載首位親著圍棋書譜之皇帝也。
齊高帝雖文治武功俱善,奈天不假壽,在位四年,即患重病不起。建元四年春,蕭道成駕崩,太子蕭賾即位,是為齊武帝,年號永明。蕭賾出生于元嘉十七年,據說出生當夜,其母劉智容夢到有龍盤踞屋上,因此蕭道成為子取小名為龍兒。齊武帝繼位當日,便下詔命各征鎮、州郡、軍屯營部長官,各行喪三天,不得擅離職守;駐守各鎮戍衛部隊,一律不得回京。根據齊高帝遺詔,乃升任司徒褚淵為錄尚書事、左仆射王儉為尚書令、車騎將軍張敬兒為開府儀同三司,共同輔政。六月初一日,立長子蕭長懋為皇太子。齊武帝頗似其父,關心百姓疾苦,即位后便遣中書舍人前往賑恤長江兩岸。永明二年,復下詔酌情遣返軍中囚徒,大赦天下。賑濟鰥寡貧窮,獎勵農桑,災年減免租稅,以為永制。齊武帝亦提倡節儉,不喜游宴、奢靡之事。詔以富國為先,提倡農業,令多辦學校,挑選有學問之人任教,以培育國人德行。齊武帝蕭賾雖被謚以武為號,但平生并不好戰,亦不喜東征西伐炫耀武功,倒是個文治之才。為緩和南北局勢,齊武帝派尚書殿中郎范縝出使北魏,和親修好。范縝奉公主車駕北上平城,不辱朝廷使命,以其淵博學識及外交言辭能力,折服北魏朝野眾臣。
范縝字子真,南鄉舞陰人,出身于順陽范氏,祖父范璩之劉宋時官至中書郎,父親范蒙,劉宋時奉朝請,在范縝出生不久病故。范縝自幼家境貧寒,與母親相依為命,并以孝謹聞名。范縝少孤貧而好學,十多歲時即到千里之外沛郡相縣求學,拜名儒劉瓛為師。范縝勤奮好學,成績遠超同門學友,劉瓛因而十分鐘愛,并親為行加冠禮。劉瓛頗有聲望,門生多是車馬貴游子弟,錦衣玉食,狂妄自大。范縝常布衣草鞋,步行攻讀,卻并未因此自卑自愧。反因生性耿直,不肯向權貴低頭,敢于發表危言高論,同窗士友皆畏其三分,亦受眾人疏落。范縝成人后博通經術,對三禮造詣頗深。在諸多士人中只與外弟蕭琛情投意合,蕭琛以能言善辯知名,卻每為范縝議論所折服。劉宋時期,范縝很不得志,懷才不遇使其未老先衰,二十九歲時已白發皤然,遂寫下《傷暮詩》及《白發詠》,抒發不平,寄托不屈厄運之志。建元元年,蕭道成奪取劉宋政權,建立南齊。為鞏固統治,齊高帝起用新人,范縝由此踏上仕途,任寧蠻主簿,后遷為尚書殿中郎。齊武帝甚賞其才,故遣其為使,與北魏和親通好。
時有齊竟陵王蕭子良,精信佛教,常聚會名僧,講論佛典;同時在京都雞籠山西邸官舍禮賢納士,交游賓客,聚會文學名士。蕭衍、沈約等“竟陵八友”及范縝等人,皆游于其門。這些名士多為佛門信徒,篤信因果報應,唯范縝對這此嗤之以鼻,大唱反調,盛稱世上無佛。永明七年,竟陵王蕭子良聚集門下佛徒名士,與范縝展開論戰。蕭子良率先問范縝道:“卿言不信因果報應,則人何有富貴貧賤之分?”范縝答道:“人生如花,同時開放,隨風飄落,各擇其居。有因風拂簾帷而飄落廳室,留于茵席;有因籬笆遮擋而掉入糞坑,或陷泥渠。殿下猶如花留茵席,下官則是落于糞泥者也。貴賤雖然不同,因人際會有異而已,何來因果報應哉?”蕭子良不以為然,但無言以駁。坐中名士亦各言出機鋒,紛紛辯難,范縝皆以鋒芒相對,不肯折服。經過交鋒,范縝乃著《神滅論》,提出“形存神存,形謝神滅”無神論觀點。《神滅論》甫經問世,士林爭相傳抄,朝野一片嘩然。蕭子良不服,調集眾僧名士,軟硬兼施,輪番圍攻范縝。太原名士王琰借儒家孝道撰文立著,范縝以反問而駁,使王琰啞口無言敗陣。由于難以辯倒范縝,蕭子良便派名士王融以官爵拉攏,范縝復不為所動。
齊明帝建武中葉,范縝遷領軍長史,改任宜都太守,仍堅持神滅論,不信鬼神。宜都轄境夷陵有伍相廟、漢三神廟、胡里神廟,鄉人篤信三廟有靈,經常祭祀。范縝下令斷其香火,嚴禁祭祀。后因母去世,范縝辭官守喪,自此直至梁初居住南州不仕。永元三年,梁武帝蕭衍自襄陽舉兵東下,范縝喪服出迎。蕭衍平定建康后,任范縝為晉安太守。范縝在任四年,清廉節儉,除俸祿以外一無所取。梁武帝下詔尊佛,命范縝為尚書左丞,后因事被謫徙廣州。流放期間,范縝再次將《神滅論》充實完善,修訂成稿。其后調回京師,梁武帝命大僧正法云批駁范縝神滅論,響應者六十四人。不乏蕭琛、曹思文、沈約等一眾名士。范縝據理駁斥,辯摧眾口,日服千人,終獲勝利。梁天監十四年,范縝病逝,壽六十五歲。
且說齊武帝在位,沿襲前朝之政,優待世族門閥,允其可以免賦。因庶族為入世族以免賦役,往往向官吏行賄,在世族戶籍中偽造父祖爵位。齊武帝繼續其父校籍之政,將偽造戶籍一律退回本縣改正,稱為卻籍;使本應服役納賦但造假逃避者皆承擔賦役,稱為正籍。但因檢籍官貪污作弊,反致“卻籍不卻,正籍不正”,賄賂公行,天下擾亂。永明四年,富陽唐寓之起兵叛亂。雖然叛亂被齊武帝迅速平息,但檢籍政策依然受到庶族激烈反對。永明八年,齊武帝被迫妥協,宣布卻籍無效,對因卻籍而被發配戍邊者準許返鄉,恢復劉宋升明時期戶籍所載原狀。齊武帝蕭賾時期因與北魏通好,使得邊境安定,并無重大軍事沖突。齊武帝在位十一年,可謂政治清明,國內安定,帶動經濟文化發展,史稱小康安定之局。
按下南朝,再表北魏。太和十年正月初一,魏孝文帝始服袞冕,朝饗萬國。馮太后有意使其獨理朝務,養其政治才干,有關詔敕冊文大多授意孝文帝起草。孝文帝亦謹慎而為,優游恭己,玄覽獨得,著不自言,從不過多發表意見,更不參決朝政大事。馮太后親作《勸戒歌》三百余章及《皇誥》十八篇,使孝文帝以為行則,同時言傳身教,以身作則。馮太后厲行節約,臨朝之初即令取消鷹師曹,禁止各地上貢鷹鷙猛禽,偃息皇親貴族平日游獵之事。自己平日穿戴皆是縵繒,從無錦繡裝飾,膳食亦改花樣繁多舊制。平日幾案寬僅數尺而餐,食譜減少十之八九,杜絕奢侈鋪張。孝文帝也力效太后節儉樸素,平日穿浣濯之衣,坐騎鞍轡乃為鐵木,并無金雕玉鏤。馮太后常外出巡視,皆令孝文帝隨行,以便其磨煉。
太和十四年九月,馮太后崩于平城皇宮太和殿,終年四十九歲,謚號文明太皇太后。文明太后曾降遺旨,并書之金冊,安排后事。遺旨命逾月即行安葬,山陵之制務行儉約,幽房設施、棺槨修造,不必勞費。陵內不設明器,至于素帳、縵茵、瓷瓦之物,亦皆不置。馮太后壯年而死,孝文帝痛不欲生,五日內滴水未進,毀慕哀悼。盡管高閭、游明根等鴻儒重臣多方要求,按太后金冊遺旨以定陵墓規格,孝文帝仍堅持將墳陵拓寬六十步,以符國君葬禮規制。十月,馮太后被葬方山永固陵,未與文成帝合葬。孝文帝為表達孝謹,選址于永固陵東北一里處,為己營造壽宮,欲死后葬此,永伴祖母太皇太后。后因遷都洛陽,將洛陽瀍水以西北邙阪作皇家陵寢,方山虛宮后號為萬年堂。此乃后話,就此交待馮太后平生。
話說文明太后臨終之前,單獨召見孝文帝國丈、順陽縣侯李沖,命侍女自暗室將出一只錦匣賜之,并囑道:“此乃先太武帝所遺羌胡令牌,亦名五胡令。先帝在時,因暗受宋宣城太守范曄所托,受此令牌及鬼谷門兵書戰策、武功秘籍,欲圖統一華夷,平定天下。后其志未果,只掃平北方五胡;復傳于獻文帝拓跋弘,使我監管,乃為鬼谷門第三十四代掌門也。匣內另附第二十五代祖師——孫吳右將軍諸葛靚所傳掌門譜系圖表,預言當傳于卿,命為第三十五代掌門。卿習熟其中文韜武略,則必能助我孫兒統一天下,成其大業,切宜慎之。此間天機不可泄漏,無論成功與否,皆不可言于他人。戒之戒之,慎思莫忘?!崩顩_再拜領命,受匣而出,五胡令牌及鬼谷門掌門之位,即此落于李沖之手。
說話的!你道李沖是何許人也,竟得此奇遇眷顧?原來李沖曾祖,便是西涼武昭王李暠,祖父李翻曾任酒泉太守。李翻生敦煌公李寶,李沖即是李寶幼子。當年李暠所建西涼接受東晉封號,勢力遠及西域,被后人奉為興圣皇帝。李暠生有十子,六子即為李翻,次子李歆為西涼后主,三子重耳國亡而奔劉宋,后又歸后魏。重耳生李熙,李熙生李天錫,李天錫生次子李虎,李虎生唐高祖李淵。李沖字思順,少時便為孤兒,被長兄榮陽太守李承撫養。李承常說李沖“此子氣量不凡,將為我家希望”。當時牧守子弟多侵害百姓,獨李沖和李承長子李韶高潔寡欲,光明磊落,時人贊之。北魏獻文帝拓跋弘末年,李沖為中書學生,復得孝文帝拓跋宏寵待,升為內秘書令、南部給事中。李沖曾為創三長制上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應趁征賦時令知均平,且得好處,則易推行。”馮太后大喜道:“設立三長,則民稅有固準,租有定量,陷戶可查,何不行之!”于是設立三長制,并重用李沖為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