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以后,爸媽常說,要聽老師的話,要尊敬老師。在我心中,老師是很不一般的人物。還沒入學,我對從未謀面的老師已經有了一絲害怕:
我會遇到一些什么樣的老師呢?
一年級的語文老師是岳老師,很年輕,個子不高不矮,瘦瘦的,瓜子臉,很漂亮。聽說,她跟我們一樣,也是第一年來學校當老師。
開學前,爸媽特意為了做了一件新襯衣,白底加了淡藍色的條紋。只是這布料有點奇怪,凹凸不平,皺皺巴巴——大人們說,這叫“泡泡衫”。
開學后的幾天,我穿著這件泡泡衫襯衣去上學。進了校門不久,我就看教學樓下小花園的圓栱門前,岳老師正站在那里。我不敢看她,低著頭往前走。
感覺快到圓栱門了,一只手輕輕搭在了我的肩頭。我還沒來得及抬頭,一雙大眼睛已經出現在我的眼前——岳老師蹲了下來,那只手順勢滑到了我的袖口。
“今天穿的新衣服嗎?”岳老師微笑著,披在后肩的頭發散發著香味。
我嗯了一聲,又趕緊低下了頭。
岳老師伸出另一只手,扯扯了我的衣領,拉了拉我的袖口。她拉扯的地方被拉平了,可是她一松手,又縮回凹凸褶皺的老樣子。我心里想著:岳老師是不是在懷疑,我穿的不是新衣服,或者是調皮的我把衣服弄得皺皺巴巴的......
我真想告訴她:這叫“泡泡衫”,拉不直的??墑?,我不敢開口。
岳老師也沒再說什么,拍拍我的后背,讓我去教室了。
這是我跟岳老師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她蹲下來的樣子,減少了我對老師的害怕。
然而,當時的數學老師——毛老師,卻讓我們全班同學恐懼。毛老師年齡大得多,個子高高的,一頭短發,說起話疾言厲色,一點沒有中老年女老師的和藹與慈祥。
毛老師又開始檢查作業了,我們按座位的順序一個一個地到講桌前等候“審判”。
砰——毛老師把剛子的作業本往桌上一砸。
“你看看,你這里減的幾?”
“5。”剛子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本子,向著遠離講桌的方向斜著身子。
“讀題,讀題!”毛老師用手指狠勁戳著作業本,“題目上明明是少了6個,你看不清???”
“你眼睛瞎了么?”還沒等剛子反應,毛老師一邊罵一邊用手指掐了一下剛子的眼皮,然后一把把作業本扔到了剛子的身上。
接下去的同學,只要有錯,不是被掐了眼皮,就是被揪了耳朵,或者扯了嘴巴......
終于到我了。排在后面的我,早就看得膽戰心驚。
我遞上作業本。
毛老師畫了半個紅勾的筆突然停住了。
“你這個什么作業!寫得污貓皂狗的!”雷霆般的怒斥還沒結束,我的右臉已經被毛老師的手扯了出去,火辣辣的痛。還沒來得及揉一下,作業本已經劈頭蓋臉飛來:
“到教室外邊去,重做!”
下課了,我還沒有做完。岳老師從我身后路過,親切又驚訝地問:“你今天怎么回事呢?怎么也被罰了呀?”我其實想告訴她:今天我的橡皮擦丟了,寫錯的時候,我就手指蘸口水擦,所以作業本上臟兮兮的......可我還沒開口,她已經走開了。
在兩位老師不同性格的影響下,我的學習成績也發生著不同的變化:語文越來越突出,數學越來越普通。
三年級,毛老師終于不再教我們了;四年級班主任岳老師也調走了。我們的新數學老師尹老師作了班主任,而語文老師換成了李老師。兩個老師年齡差不多,明顯比岳老師大,也明顯比毛老師年輕。老師雖然換了,但我對老師的敬畏卻絲毫未減。
有一個中午,記不得為什么,當我到達學校大門時,上課鈴就響了。教室與校門之間隔著一個寬闊的操場,一個小花園,還有一段上二樓的樓梯。我拔腿就往教室跑去,此刻的上課鈴格外刺耳和緊急??墑?,無論我怎么飛跑,在我才跨進小花園時,它就無情地停止了。
等我氣喘吁吁地站到教室門口時,尹老師已經開始講課了。
我不知道即將面對什么,竊竊地喊了一句“報告”——那聲音小得幾乎自己都聽不見。然而,同學們還是齊刷刷地看向我。我低著頭,紅著臉。
“進來吧!”尹老師心平氣和,就這么讓我回了座位,甚至沒有問遲到的原因。
課上了一半,尹老師讓我們做作業,她則坐在講臺上批改作業。
我時不時偷偷抬頭瞟一眼她。
當我再一次抬頭看尹老師時,她正把紅筆橫放在自己的鼻孔前,嘟起的嘴巴和鼻尖剛好把紅筆卡住。她一會兒微微皺眉,一會兒輕輕搖頭,但那支筆卻一直穩穩地卡在她的臉上......
看到這一幕,我忍不住偷偷笑了。
同桌問我笑什么,我不敢說。但從那一刻起,我覺得老師沒那么可怕了,至少尹老師不是那么可怕。就是從三年級起,我的數學成績也漸漸變好了。
我一直有個疑惑:其他班都是語文老師當班主任,我們的語文老師李老師為什么不當我們的班主任?直到有一節語文課.....
上課鈴響了很久,李老師都沒來上課。班上兩個女同學去找李老師,去了好一會兒才回來。李老師有氣無力地走進教室,坐在了講臺上,臉色煞白。
我們看著她。她緩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說話:
“同學們,李老師昨晚生病了,心跳每分鐘200多次,去了醫院打了點滴才好了一點。哪知道剛剛又不舒服,回宿舍去拿藥,又差一點暈倒,所以就耽誤了。李老師身體不好,你們可要聽話,不要惹老師生氣啊......”
也許,正式李老師身體不好,才沒有當我們的班主任吧。
我們也就真的更聽話了。李老師要進行考試,我們幫著她用鐵筆刻蠟紙,用油墨印試卷;李老師要謄抄資料,也主動找我們幫忙,我們也樂意接受。
有一個周末,我從李老師手里接過一疊舊文稿和一疊新信箋。整個星期天,我就呆在家門外的小樹林里,除了吃飯,就一直坐在小桌前抄寫。直到太陽下山,直到手指發酸,才把那疊舊文稿全都謄抄到了新信箋上......
好不容易盼來的一個星期天,就這樣度過,心里卻沒有一點怨言。因為,能幫助老師做點兒事,那是很幸福的。
但同樣是幫忙,另一次卻讓我尷尬得不行。
校門外邊,有一家布店,是自然課老師廖老師開的。廖老師五十多歲了,平時就在學校上課,而她的妻子和已經是小伙子的兒子就照看店鋪。
那天放學,我剛走到學校門口,正好碰到廖老師的兒子迎面走來。
他突然攔住我,說:“同學,你認識教自然的廖老師嗎?”
“認識?!蔽抑浪麄兞衛蠋煹膬鶴櫻隙ㄊ遣徽J識我的。
“那就好,你幫我跑一趟,到辦公室找廖老師,跟他說:‘你愛人要喝水,請你送一杯水過去?!?p> 愛人!這怎么說得出口?一個小學生怎么說得出這個詞語?
我站著沒動,可是他已經催著我“快去,快去!”
我一路走,一路撓心抓肺,終于熬到了辦公室門口。
“廖老師......”
廖老師向我走來,我還在想該怎說出那兩個字。
“什么事?”
“外面......有人......要喝水......”我結結巴巴,還是沒說出那兩個字。
“誰要喝水?”
“你的.....你的......布店里有人要喝水,他們讓你送一杯水進去?!?p> “哦......”
看著廖老師似乎是明白了,我飛一般地逃走了。
整個小學,我遇到了很多老師。他們在我心中都留下了各自不同的印象。有的溫柔,有的兇狠,有的年輕,有的僅僅教了我們兩年就退休了。不管怎樣,我都會記得他們。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一位中途教我們語文的曾老師??贍芪覀儾惶犜挘喚塘宋覀円粚W期就離開了。他要離開時,尹老師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曾老師本來滿懷信心要把你們教好,但是你們太不爭氣了......”
我記得那個年輕的他,他也一定記得剛畢業時只教了一個學期的不爭氣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