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叨進來，看著眼前尬得不行的一幕，愣了愣神。

　　鄭無謂轉向他：“有什么消息嗎？”

　　“好消息，”左小叨語氣輕快，試圖打破僵硬的局面：“盧靈楓醒了。”

　　小蠻蒼白的臉上驚喜莫名，丹鳳眼也瞪大了：“真的嗎？小叨哥哥？”

　　小叨點點頭。

　　鄭無謂站起來：“我們去醫院。”

　　小蠻緊跟著他們：“我也去。”

　　鄭無謂沒有遲疑：“走吧！”

　　盧靈楓看著站在病床前的幾個人，面無表情。

　　小蠻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他的腦袋：“你怎么樣？你沒事了吧？你也太傻了，誰讓你一個人去面對他的？這是我家的仇，你讓我自己去報啊！”

　　盧靈楓沒有說話。

　　鄭無謂朝身邊的護士示意了一下，護士上前拉住了小蠻：“別影響病人休息，他還很虛弱。”

　　小蠻被帶離了病房。

　　鄭無謂和左小叨在盧靈楓身邊坐下，鄭無謂道：“我剛才問過醫生了，他說你的狀態可以接受詢問，但時間不能太長。請你配合。”

　　盧靈楓無話可說。

　　他實在是痛恨警察，如果不是小蠻，他這輩子都不愿意再跟他們有任何交集。

　　十五年前的那個大年三十晚上，他站在接到報警趕來的警察面前，急切而焦慮地形容著那個人的樣子。

　　他的身材面貌、他的頭發眼睛、他揮動著利刃的手，粗壯、筋骨暴突、迅疾有力。

　　他很害怕，心臟突突直跳，好像要穿透胸膛沖出喉嚨。

　　他不停地說，生怕警察聽不明白。冬天的凡凜冽刺骨，他的全身卻被汗水濕透了。

　　一個警察漠然地把他撥拉到一邊：“別在這兒礙事了小孩，別破壞了現場，影響我們取證。”

　　他去找另一個警察說，另一個警察是個大高個兒，孔武有力，讓他很有安全感。

　　他很和善，蹲下來聽他說。

　　他抹去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把看到了都說了一遍。

　　大高個兒和善地點頭，最后，他把他交給了一個女警：“照顧好這個孩子，他嚇壞了。”

　　他急得直跳，把頭往墻上撞。

　　一個年紀大的警官來了，好像是個當官的。他吩咐警察們認真地聽他說。

　　這下總算有人管事了。他舒了一口氣。

　　雖然濕透了的棉皮裹在身上，讓他冷得發抖，他還覺得特別惡心，想吐，他還是堅持跟那個警官說了他看到的一切。

　　警官帶他回公安局。

　　他坐了很長時間的車，在車上他睡著了。

　　眼前老是出現那可怕的一幕。他醒來時，一位警官坐在他對面，親切地問他問題。

　　這回他問得仔細。他看到的人長什么樣子，鼻子是高還是低，眼睛是大還是小，眉毛是長還是短，嘴角時上還是朝下。

　　他痛苦地回憶著，一次次回到記憶中那血腥的場面。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小美呢？小美怎么辦？”

　　他跟小美是朋友。

　　他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小美的媽媽早年病死了，爸爸也在外地打工。

　　村里父母都在身邊的孩子們，總是追著他們倆笑罵：“你爹呢你媽呢？不要你了吧？”

　　孩子們罵小美時，他就沖上去護著小美，幫她打跑那些壞小孩。

　　每次被大一點的孩子打得鼻青臉腫，小美就帶著他回家，給他用涼水洗傷口，找出創可貼給他貼上。

　　后來，他們倆干脆就避開那些壞小孩，兩個人跑得遠遠的去玩。

　　小美，是他整個童年里唯一的朋友。

　　年三十晚上，父母還在外面跑運輸，連年夜飯都不能跟他一起吃。

　　小美來找他，說她爸爸回來了，做了好多好吃的，讓他一起去吃。

　　他去了。

　　他和小美搶著燒雞和紅燒肉吃了個飽，兩個孩子商量著去閣樓上看洋畫。小美的爸爸在南方打工，給她帶了好多回來。

　　他們倆爬上了閣樓，看著小虎隊和林志穎的洋畫，陰暗的閣樓，呼吸卻是溫暖的，小美的笑聲嚶寧嬌柔。

　　樓下的異響終于驚動了他們。他小心地拉開閣樓的門，和小美一起把小腦袋湊過去。

　　眼前的一幕讓他們魂飛魄散。

　　小美張大了嘴。眼看著就要發出一聲驚駭的大叫。

　　千鈞一發，盧靈楓的手像閃電一樣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那張嘴無聲地發出一個長長的嘆息般的呻吟，而后，那個小小的身了就軟軟地落在他的胳膊上。

　　他的手一動也不敢動。他的手掌也很小，但感覺很清晰。

　　他從來不知道，這世上有什么東西會這么柔嫩。

　　他的手掌僵硬地停留著，不敢再做任何動作。他不敢用力，也不敢不用力，因為用力或不用力都會讓那種感覺驟然消失。

　　樓下的人沒有發現他們，倉皇而去。

　　他把手從那嘴唇上拿開，他的整條胳膊像舉了一萬斤的重物一樣，抬都抬不起來了。

　　后來發生的事，他都是迷迷糊糊的。

　　他垂著一條千鈞重的胳膊，眼睜睜地看著大人們把她帶走……

　　那個被鮮血涂滿了的大年三十，成為他和她今生無法逃脫的魔咒。

　　聽到他問小美，警官詫異了一下，立馬回答：“案發時跟你在一起的小女孩嗎？不用擔心，她姨媽把她領回去了。”

　　電話響了，警官接起了電話：“對，這個孩子在我這里。對，是叫盧靈楓。我正在給他做摹擬畫像……你說啥，啊？！”

　　警官放下電話，一臉悲憫地看著他。

　　他驚駭不已，話都說不出來了。

　　警官叫來一個女警：“帶他去休息吧，今天先到這里。”

　　女警和藹地牽起他的手：“跟我走吧。”

　　他機械地跟著女警走出房間。女警把他帶到一個小房間里，里面有床和被子。

　　女警給他蓋上被子：“好好休息。”

　　女警走了。他騰地坐起來，悄悄地跟隨女警走著。

　　女警回到了他剛剛呆過的辦公室，推開門進去。

　　他悄然立在門外。

　　門內，傳來那個警官和女警的對話。

　　“這個孩子，真是命不好啊。”

　　“他剛睡下，看起來是累壞了，也嚇壞了。”

　　“唉，剛剛又有個壞消息。”

　　“怎么了？”

　　“他父母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車禍，雙雙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