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內(nèi)(nèi)，夏先生聽(tīng)(tīng)到張可的話，頗有些無(wú)(wú)奈的搖了搖頭。

　　讀書(shū)(shū)識(shí)(shí)字，是為了建立更好的道德品質(zhì)(zhì)，而不是用來(lái)(lái)與人斗氣。

　　張可此番話，若是叫別的先生聽(tīng)(tīng)到了，恐怕明天就得打他一頓。

　　但是夏先生并沒(méi)(méi)有這種想法。

　　張可只是太小了，還沒(méi)(méi)有學(xué)(xué)習(xí)(xí)到君子之道。

　　等日后教了他，便不會(huì)(huì)再產(chǎn)(chǎn)生這種想法了。

　　除了張可，夏先生更注意到了另外一人。

　　那個(gè)(gè)叫水奕的孩子。

　　張可雖只跟著他學(xué)(xué)了大半年，但是背書(shū)(shū)寫(xiě)(xiě)字已經(jīng)(jīng)比別的孩子好不少了，沒(méi)(méi)想到居然還不如他。

　　這倒是讓夏先生頗為好奇。

　　我夏子明教的學(xué)(xué)生，還不如一個(gè)(gè)山里的孩子？

　　想要繼續(xù)(xù)聽(tīng)(tīng)一會(huì)(huì)，卻忽然從門(mén)口傳來(lái)(lái)了一聲大吼：

　　“小兔崽子，又跑我們家外面來(lái)(lái)玩，說(shuō)(shuō)了多少遍了，夫人剛剛生產(chǎn)(chǎn)，不能吵鬧，我今天非得打死你們！”

　　“不好，是劉管家的婆娘，快跑！”

　　一陣吵鬧，小伙子們很快便跑的沒(méi)(méi)影了。

　　夏先生只能隔著墻朝劉姐翻了個(gè)(gè)白眼。

　　孩子都生了一個(gè)(gè)多月了，哪還需要什么靜養(yǎng)(yǎng)。

　　再說(shuō)(shuō)，這些孩子在院子外面，就算吵鬧的再大聲，能比得上筱筱？

　　不過(guò)(guò)，劉姐畢竟是為了妻子好，夏先生也不好說(shuō)(shuō)什么。

　　罷了，今天就這樣吧，改天找張可問(wèn)(wèn)下那個(gè)(gè)孩子的情況好了。

　　夏先生搖搖頭，朝著后院走去。

　　臥房?jī)?nèi)，妻子絮兒正搖著搖籃，在哄孩子睡覺(jué)(jué)。

　　筱筱趴在桌子上，手里攥著毛筆，不知寫(xiě)(xiě)著什么，把邊上的絮兒和采詩(shī)(shī)看的眉眼都彎了，又偏偏不敢打擾她。

　　夏先生有些意外，筱筱今年才五歲，拿毛筆的姿勢(shì)(shì)居然已經(jīng)(jīng)極為熟練。

　　不過(guò)(guò)，想到他父親，頓時(shí)(shí)又釋然了。

　　因?yàn)閷?xiě)字不好看，趙王三公子當(dāng)(dāng)年可沒(méi)(méi)少被趙王揍。

　　如今他生了三個(gè)(gè)兒子，卻只有筱筱一個(gè)(gè)女兒，那可不得好好教嗎。

　　想到這里，夏先生也好奇筱筱在寫(xiě)(xiě)什么。

　　以她的年齡，應(yīng)(yīng)該已經(jīng)(jīng)學(xué)(xué)過(guò)(guò)蒙學(xué)(xué)了，是《千字文》還是《始學(xué)(xué)篇》？

　　不對(duì)(duì)，聽(tīng)(tīng)妻子說(shuō)(shuō)過(guò)(guò)，京城貴族們從三歲便開(kāi)(kāi)始讀書(shū)(shū)，五歲已經(jīng)(jīng)學(xué)(xué)完蒙學(xué)(xué)，開(kāi)(kāi)始學(xué)(xué)詩(shī)(shī)詞歌賦了。

　　聽(tīng)(tīng)說(shuō)(shuō)筱筱喜歡司馬相如的《鳳求凰》，莫非是在寫(xiě)(xiě)這個(gè)(gè)？

　　夏先生悄悄走到桌前，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邊上的白紙，眉頭跳了跳。

　　生宣！

　　好家伙，絮兒居然連我珍藏的生宣都給拿出來(lái)(lái)了。

　　這種宣紙產(chǎn)(chǎn)自宣城，質(zhì)(zhì)地綿韌、光潔如玉，而且不蛀不腐、墨韻萬(wàn)(wàn)變，被稱(chēng)為“紙中之王”。

　　他當(dāng)(dāng)初為了這宣紙，和江淮書(shū)(shū)店的賈老板可是吵了許久。

　　看到筱筱用的是他的宣紙，夏先生連忙緩了口氣。

　　“冷靜！冷靜！一張生宣而已！”

　　絮兒既然拿出了生宣，那筱筱必然是在寫(xiě)(xiě)什么值得珍藏的東西。

　　雖然她這個(gè)(gè)年齡，能寫(xiě)(xiě)的東西很有限。

　　不過(guò)(guò)，絮兒向來(lái)(lái)喜歡筱筱，這生宣，用便用了吧！

　　夏先生平復(fù)(fù)了心情，反倒開(kāi)(kāi)始越來(lái)(lái)越好奇筱筱到底在寫(xiě)(xiě)什么。

　　于是，往筱筱筆下看去。

　　下一秒，卻氣的心臟都開(kāi)(kāi)始絞痛了。

　　光潔的紙面上，只有兩只圓圓的東西正隔著大半張白紙互相觀望，四只綠豆一般的小眼睛充滿了凡人無(wú)(wú)法理解的智慧。

　　這是……烏龜？

　　詩(shī)(shī)詞呢？文字呢？

　　夏先生求救一般的在紙上來(lái)(lái)回搜尋。

　　沒(méi)(méi)有！

　　除了這兩只畫(huà)(huà)風(fēng)(fēng)極其抽象的烏龜，哪還有別的東西！

　　這個(gè)(gè)筱筱，居然用他的宣紙畫(huà)(huà)烏龜！

　　那可是上好的生宣啊！

　　一兩銀子一張的生宣啊！

　　那是紙中之王啊！

　　你拿來(lái)(lái)畫(huà)(huà)烏龜！

　　夏先生只覺(jué)(jué)得胸口被人錘了一般，整個(gè)(gè)人都有些吃不消了，踉蹌著退了一步，眼前的一切都黑了下去。

　　“夫君？”

　　“老爺！”

　　絮兒和采詩(shī)(shī)這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夏先生。

　　夏先生連忙深呼吸兩口空氣，這才慢慢活了過(guò)(guò)來(lái)(lái)。

　　朝著妻妾擺了擺手：“無(wú)(wú)妨！”

　　筱筱此時(shí)(shí)也停了筆，抬頭看到夏先生，開(kāi)(kāi)心的叫了起來(lái)(lái)：

　　“姨父！你看我畫(huà)(huà)的烏龜！”

　　說(shuō)(shuō)著還伸出粉嫩的小手指著畫(huà)(huà)給他介紹起來(lái)(lái)：

　　“這個(gè)(gè)是孫孫，長(zhǎng)(zhǎng)的可好看啦！這個(gè)(gè)是湫湫！但是湫湫不喜歡吃飯，只喜歡吃糖葫蘆……”

　　夏先生見(jiàn)(jiàn)筱筱如此高興，一腔悶火無(wú)(wú)處發(fā)(fā)泄，漲的脖子都紅了起來(lái)(lái)。

　　筱筱卻沒(méi)(méi)有發(fā)(fā)現(xiàn)(xiàn)他的異狀，仍然看著自己的畫(huà)(huà)。

　　“光吃糖葫蘆可不行哦……我再給你畫(huà)(huà)兩顆白菜，你吃了白菜，就能和孫孫一起出去玩啦！”

　　說(shuō)(shuō)著便要提筆再畫(huà)(huà)。

　　夏先生的眼角開(kāi)(kāi)始瘋狂跳躍，死命的盯著筱筱手中的毛筆，仿佛要用意念將那毛筆停住。

　　下一秒，毛筆果然懸在半空一動(dòng)(dòng)不動(dòng)(dòng)了。

　　筱筱皺著眉頭，嘴里喃喃道：

　　“白菜……白菜怎么畫(huà)(huà)來(lái)(lái)著？”

　　夏先生眼中已經(jīng)(jīng)冒出了血絲，卻仍舊只站在原地，并沒(méi)(méi)有出聲制止。

　　邊上的溫絮和采詩(shī)(shī)卻已經(jīng)(jīng)嚇到了。

　　夫君如此情狀，是身體不舒服嗎？

　　采詩(shī)(shī)連忙站起身，用自己的背擋在了夏先生和筱筱之間，嘴上哄道：

　　“筱筱，先不要畫(huà)(huà)了好不好？我們?nèi)フ彝庾娓福屗匆豢茨愕漠?huà)吧？”

　　筱筱一聽(tīng)(tīng)，覺(jué)(jué)得破有道理，連連點(diǎn)(diǎn)頭。

　　接著便從桌子上爬了下來(lái)(lái)，抓著畫(huà)(huà)紙，朝夏先生說(shuō)(shuō)道：

　　“姨父，我先去找外祖父玩啦！”

　　夏先生見(jiàn)(jiàn)筱筱只拿了她畫(huà)(huà)的那張宣紙，心情緩和了不少，僵硬的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

　　見(jiàn)(jiàn)夏先生同意，采詩(shī)(shī)連忙暗中給溫絮遞了個(gè)(gè)眼神，便拉著筱筱離去了。

　　待到筱筱出了屋子，溫絮連忙迎了上來(lái)(lái)，扶著丈夫身體，關(guān)(guān)心的問(wèn)(wèn)道：

　　“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夏先生長(zhǎng)(zhǎng)舒一口氣，搖了搖頭。

　　走到桌邊，小心的將散落的宣紙收了起來(lái)(lái)。

　　溫絮見(jiàn)(jiàn)丈夫如此，心里頓時(shí)(shí)明白了：原來(lái)(lái)丈夫是在心疼他的宣紙！

　　想到此處，心里生出不少愧疚。

　　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yǎng)，雖也知道宣紙是珍貴東西，卻沒(méi)(méi)想到在丈夫心中竟然有如此地位。

　　自己嫁到夏家八九年，丈夫待自己一直舉案齊眉，而今天她卻將丈夫看重的宣紙拿給筱筱玩耍，惹得丈夫傷心。

　　一時(shí)(shí)間，溫絮心里難過(guò)(guò)極了，紅著眼睛小聲道歉：

　　“夫君，對(duì)(duì)不起……”

　　聲音里已經(jīng)(jīng)帶了幾分哭腔。

　　夏先生聽(tīng)(tīng)妻子聲音不對(duì)(duì)，抬頭看到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里萬(wàn)(wàn)分的委屈早消散的無(wú)(wú)影無(wú)(wú)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