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鄉。
阡陌交錯,溝渠縱橫。
此刻上河鄉的鄉民,不在田間地頭揮舞鋤頭,反而全都聚集在村落的東邊,一間土屋的大門前。
他們的目光放在了兩撥人身上。
一方是站在門前背對著大門、長的如鐵塔般的漢子,古銅色的肌膚給人的感覺極為健康,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但鄉民們看向他時,無一例外都在搖頭嘆息,因為他屬于弱的一方,只有一個人。
盡管他手里握著一把柴刀,但在他對面的人,每一個都拿著長刀斧頭,且人數眾多,遠遠不是他一個人所能抗衡。
大漢名叫王石虎,上河鄉人士,今年剛滿二十,家中只有他和妹妹兩人,父母則在他十三歲時便逐一生病去世。
眼下有人打算搶走他的妹妹,他自然不會允許。
王石虎怒目圓睜,聲音帶著濃濃的氣憤,“劉世宗,我妹妹絕不會嫁給你,你就死了這條命吧。”
劉世宗是個瘦弱的中年人,說是皮包骨都不為過,仿佛一陣風過,就能把他吹倒。
他就是此行的主事人,同時也是王石虎妹妹的丈夫,當然,現在不是,但今天過后也就是了。
劉世宗撓了撓頭,很是無奈的道:“我說你怎么就這么死心眼,老子又不會虧待了她,她嫁給我,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絕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你又何必這么頑固。”
王石虎道:“放你娘的屁,你劉世宗什么德行所有人都清楚,你家里的女人最少五六個。”
劉世宗笑道:“我女人多,和我娶你妹妹沒有半點關系。”
王石虎道:“滾。”
劉世宗原本笑嘻嘻的臉龐頓時陰沉下來,“王石虎,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信不信老子打斷你的腿?”
王石虎道:“就算你打斷我的腿,也休想把我妹妹帶走。”
劉世宗嘆息一聲,“我看你就是頭豬,你護得了王若云一時,難道還能護住一世不成,在這地界,老子就是天,之前是給你幾分面子,既然你不要,那就不要怪老子不客氣了。”
“給我上。”
劉世宗一聲令下,站在他身后的手下頓時便一擁而上,宛如一群惡狼撲食。
王石虎勢單力薄,縱然他自小天生神力,但面對這么多人,他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被三個人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不斷的嘶吼狂叫,但這一切都無濟于事,沒有人會出來的幫他,也沒有人敢出來幫他。
就如剛才劉世宗所言,在這地界,沒有誰敢和劉世宗作對,因為他就是天。
王石虎最終被人用拇指粗的麻繩綁在了門前的一顆棗樹上,隨即眼睜睜的看著劉世宗走進了家門。
很快,王若云的尖叫聲就傳了出來。
王石虎睚眥欲裂,不斷的用力掙扎,棗樹也被他弄的搖來晃去,但就是不斷。
周圍的鄉民見了,低聲說著‘作孽’的話語,恨不得把劉世宗全家祖宗十八代都罵一遍,但這并沒有什么用。
有人湊到王石虎身邊,低聲道:“石虎啊,別鬧了,你斗不過他們的,你妹妹嫁過去也是好事,劉世宗給的禮錢,足夠你娶個媳婦了。”
王石虎充耳不聞,他無比清楚劉世宗的為人,自己的妹妹嫁過去只會淪為玩物,并且不止是劉世宗的玩物,這點在寧縣人盡皆知。
原本劉世宗就極其好色,但為何這么多年下來,家中卻只有五六人,這其中的意味,讓人敢怒而不敢言。
不多時,王若云就被劉世宗的手下扛在肩上走出家門,劉世宗則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今晚又能做新郎,他有著說不出的開心。
他扭頭看了眼好似暴怒猛虎的王石虎,笑道:“大舅哥,明天我帶夫人回來,今天就先委屈你一下了,哈哈哈哈……”
劉世宗仰天大笑。
周圍人的眼力充滿了鄙視,論年紀,劉世宗都可以做王若云的爺爺。
“我們走。”
劉世宗吆喝一聲,便往人群外走去,結果剛出人群,那個本該扛著王若云的手下突然就倒飛回來,身軀像保齡球似的砸倒了圍觀的人群一片。
至于那王若云卻沒有半點事,穩穩當當的被一個人抱在懷里。
劉世宗見狀,先是眼睛一凸,緊接著怒氣上頭,呵斥道:“哪來不開眼的家伙,敢在你劉祖宗頭上動土,活膩歪了是不是。”
話音落地,劉世宗的神色又是一變,因為他看到一個美人,此刻這個美人站在一個年輕人身邊,難道她是這個年輕人的夫人?
劉世宗眼中帶著疑惑,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別人家的妻子,他也照樣很是喜歡。
他上前道:“美人,今晚可有興趣去我家共度一晚啊。”
啪——
劉世宗剛剛打算伸出手去抓,結果臉上就挨了一個耳光,打的他在原地足足轉了三圈才倒下去。
剎那間,人群立時分散開來,全都以‘遭殃了’的眼神看著出手打劉世宗的人。
與此同時,劉世宗的人立刻圍攏上來,將這不請自來的三個年輕人包圍起來。
出手打劉世宗的不是別人,正是樂喜,而他身邊的一男一女,自然就是宋賦和穆紫凝。
在縣廷吃完飯之后,宋賦就和穆紫凝來上河鄉,并在中途遇到了辦完事回來的樂喜,于是就一起同行。
來上河鄉,宋賦的目的是見見姜卓言給他帶來的人,卻沒想到才進鄉沒多久就看到這一幕。
這時,劉世宗已經從地上爬起來,捂著通紅的臉頰說道:“上,給我弄死他們,哎哎,那個女的別動。”
狗腿們得了主人的話語,自然就沒有不動的道理。
只是當第一個人剛剛沖出去,胸前就綻放一朵血花,并伴隨著他的凄厲的慘叫,讓人不寒而栗。
緊接著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幾步,隨即就砰的一聲砸在地上,整個人沒了氣息。
這一幕,嚇住了所有上河鄉的人,只有出手的樂喜還保持清醒,身影舞動之下,劉世宗的狗腿盡數倒地。
他們并沒有如同第一個人去了地下見閻王,而是捂著肚子哀嚎不停,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站不起來了。
劉世宗嚇得往后退,指著樂喜的手指顫抖不已。
“你……你……你別過來。”
“好了。”
宋賦一句話語,樂喜便停下前進的腳步,卻依舊面帶和善的微笑看著劉世宗。
當然,劉世宗并不覺得這笑容很和善。
宋賦道:“去把繩子解開。”
樂喜依命行事,離開束縛的王石虎,眨眼就跑到王若云身前,將其抱在懷里,緊緊地抱住并好生安慰。
王若云一個勁的埋頭哭泣,并不答話。
這種場面她還是第一次經歷,之前劉世宗來,也不過是花言巧語,哪會像現在這樣動手。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劉世宗頓時大吼一聲,聲音仿佛能沖上天上的仙宮。
宋賦聞言,啞然失笑,好家伙,擱這尋人啟事來了。
“你是誰啊?”
劉世宗吞咽一口口水,大著膽子說道:“老子劉世宗。”
宋賦道:“這么說,你是劉世奇的弟弟。”
劉世宗眉頭一挑,看樣子聽說過嘛,既然如此,那就沒什么好怕的了。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全然不去看自己的狗腿,他昂首挺胸的道:“知道還不跪下來道歉。”
宋賦微微搖了搖頭,只覺有些無聊,隨即看向王石虎,說道:“你去揍他一頓。”
王石虎頓時愣在原地。
宋賦道:“我讓你去揍他一頓。”
王石虎道:“我?”
宋賦點點頭,“不是你難不成是我?”
王石虎猶豫了。
他承認自己剛才極為憤怒,可現在自己的妹妹已經沒事,再讓他去揍劉世宗,這恐怕……
宋賦不耐煩的道:“你揍不揍,不揍我可就要走了。”
“你敢?!”
劉世宗瞪著王石虎,“你要是敢動我一下,我保證讓你兄妹二人生不如死,我說得出,做得到。”
為了以防萬一,劉世宗再度多說一句,“你王石虎應該明白老子從不說假話。”
宋賦來到王石虎身邊,瞬間就把王若云從王石虎的懷抱里拉出來。
“你只管揍他,我保證你沒事。”
王石虎看著自己楚楚可憐的妹妹,又看了眼有恃無恐的劉世宗。
就在鄉民們打算出口勸說的時候,王石虎動了,撲上前就把劉世宗壓在地上捶打,一拳接一拳,打的劉世宗慘叫連連。
宋賦緊握王若云的手腕,低聲道:“你放心,你哥不會有事,我說的。”
王若云原本的掙扎突然就消失了,不知怎地,她聽到這句話,心里感到無比的安穩,再沒有之前的那種恐懼。
她看著身邊這個只比自己大幾歲的男子,他的面容盡管屬于那種柔和之相,但卻透露出一股堅毅,只需仔細看一看,便能發現這點。
鄉民們握住了拳頭,看著在地上被打成狗的劉世宗,心里只覺痛快無比,恨不得壓在劉世宗身上的那個人就是自己,可真要讓他們那么做的時候,他們依舊不敢。
緊接著他們又看著那個年輕人,似是要看穿他到底是什么來路,居然不懼怕劉世宗。
當然,他們更多的是在想,年輕人容易熱血上頭,太過氣盛,只知道逞一時之快,相信等冷靜下來,就會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一個錯誤。
但無論他們如何想,劉世宗已經被打的奄奄一息,這還是樂喜及時出手,要不然以這王石虎的力量,早就把這骨瘦如柴的劉世宗打死。
王石虎喘著粗氣來到宋賦身前,道:“多謝。”
宋賦道:“不是我出手,你謝錯人了。”
王石虎便轉而對著樂喜道謝。
樂喜擺擺手并不在意,要不是劉世宗還不能死,剛才那一巴掌,他有十足的信心送劉世宗往生極樂。
不對,像劉世宗這種人,應該下地獄才行。
宋賦道:“把他綁在樹上,讓劉世奇來贖人。”
“好嘞公子。”
樂喜笑嘻嘻的上前,把劉世宗綁在之前綁王石虎的那棵棗樹上,周圍的人連忙讓開,深怕被殃及池魚。
他們恨不得劉世宗現在就死,但敢動小動作的,則一個沒有。
宋賦環視一圈,抱拳朗聲道:“各位父老鄉親,不知有誰認得劉世奇的家在哪里,若是認得,勞煩去通報一聲,就說他的弟弟被我拿了,讓他來贖人。”
“記住,一定是他親自來,若是別人,我可不認。”
鄉民們聽著這話語,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囂張?看起來不像,這和囂張沾不上邊。
狂妄?兩者沒什么區別。
泰然自若,對,這年輕人說起來話云淡風輕,就好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全然沒有因為劉家的名頭而怎么樣,反而來到的時候怎么樣,現在依舊是什么樣。
終于,有鄉民開始動了,湊熱鬧這種事情從來都不缺人。
他們可是想好好的看一看,在聽說劉世宗被打被抓之后,劉世奇的臉上到底是何等模樣。
有了第一個人跑,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當然,也沒有全都走,畢竟膽子大的,也就那么兩三個,不會太多。
宋賦沒有再看劉世宗,而是和周圍的鄉民們拉家常,只是因為他剛才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一人敢和他多說半句話,全都支支吾吾,要不就是避而不談、冷漠以對。
宋賦見狀,也就沒有再強求,劉家在這里的威勢,一時半會兒還消除不了,不必急于一時。
妄想一口吃成個胖子的人,最后的結果往往就是撐破肚皮。
宋賦抬腳走進王家大門,穆紫凝緊隨其后,王家兄妹在猶豫了片刻后,得到樂喜的眼色,便也就跟著進去。
唯有樂喜一個人留在外面,他還得看著劉世宗,倒也不是怕這個家伙跑了,畢竟這家伙現在已經是半死不活。
他所防備的,是怕有人真的敢偷偷摸摸的出手弄死劉世宗,那樣的話可就不好了。
樂喜左右看了看,隨即身子一躍而起,在眾人驚嘆下坐在了棗樹的枝干上,一只腳懸在劉世宗的腦袋上晃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