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上,我還在被窩里跟周公約會,冷不防手機響了起來。
主編要求我們24小時不能關機,以防有什么突發事件。我們心里難免吐槽,只是一份普通的青少年周報而已,又不是日報、晚報,哪里有什么突發事件需要我們報道呢?但主編就是這么要求的,我們只能敢怒不敢言。
電話鈴聲響的第一遍,我想裝作沒聽到,我給自己洗腦我還在睡還在睡。當我以為就這樣過去的時候,鈴聲鍥而不舍又再次響起。我認命地拿起手機,果然沒有逃開我的預料,是公司的座機。
我調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清了清嗓子,努力裝出其實早就起床的感覺。
“哎,你好?!?p> “好你個大頭鬼啊,你到哪了祖宗,趕緊來公司吧,你是不是瘋了啊,就你沒來了,主編都到了?!北藭r我腦子還有蒙,完全沒有理解對方的意思。
“黃小琳,你是不是忘了今天加班了。我跟主編說你有可能出任務去了。暫時先糊弄過去了,你趕緊過來吧大姐?!眲苑圃陔娫捘嵌苏f道,曉菲語速很慢,但從她刻意壓低的聲音里我居然聽出了急促。
加班?我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
我真的完全忘記這回事了。
昨天下班的時候,主編好像有說過這個事,但當時我因為跟別人有約,滿腦子思考下班吃什么,根本沒有聽清主編說的什么。
一分鐘洗刷,兩分鐘穿衣服,不到五分鐘,我已經收拾完整竄出家門了。
一路上,我都在腦海里編各種理由,我有需要外出采訪的事情嗎?去哪里采訪合適呢?有什么結果呢?想了一圈的結果就是我用坐車的四五十分鐘又補了個覺,直接破罐破摔了。
如果主編因此開除我那就太好了,正好我不必自己做決定了,有時候沒有選擇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反正我已經受夠了。
對,我受夠了是因為這份工作漸漸偏離了我的想象,我已經游刃有余,既沒有什么提高,也沒有任何樂趣。
我想離職,又怕沒有更好的,我想換一個工作,又不知道換什么。在一個地方呆久了,是會被安逸麻痹神經的。
其實我想走,其實不想留,但好像總是差一個機會。
我無數次告訴自己只要那個機會一出現,我一定馬上離職。
大樓的門口鋪了一路的紅地毯,我踏著紅地毯往辦公室的門口走,居然有種走上奧斯卡的錯覺。就這么想著,好像心里越來越有底氣,居然很理直氣壯,行吧,最壞能怎么樣,大不了就是把我開了,幫我做了這個已經想了無數次的決定。
所以當我出現在辦公室的時候就是一副大徹大悟誰都不放在眼里的豁達。劉曉菲朝我遞了個眼色,示意我主編在看我。
其實我早就看見了。
在座位上坐下之后,我才悄悄看了一下遠處的主編。他正在跟主任討論什么,沒空看這邊。我便大方地跟同事們打了個招呼。
劉曉菲有些難以置信的看了看我,把椅子往這邊移了移,小聲說:“你怎么了?看破紅塵了?大徹大悟了?”
“切,我想好了,反正大不了就開除我,愛誰誰。老娘放飛自我了。不過今天是有什么事情嗎,門口怎么鋪著紅地毯,讓我有種走上頒獎臺的感覺?!蔽乙贿呴_電腦,一邊大言不慚卻由衷地說道。
“你可拉倒吧,瞧給你牛的。你敢不敢跟主編去說這話?!贝簌i就是個愛拆臺的。
我回頭瞪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剛打開電腦,就聽到主編喊我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小黃,你來一下?!?p> 同事們都是一副擔心又看好戲的表情。
我站起來的時候聽到大鵬小聲說,“紅地毯你以為是給你鋪的啊,邊上那個公司晚上有個秀,好像來不少明星?!?p> 81
高考查分數那天,我爸比我可激動多了,盯著電話一動不動,一到時間立馬就撥進去。他拿著手機著急把我喊過來,“快,可以查分數了?!奔拥?,像是超級樂透開獎了。
一開始出來的是一本線,當我聽到自己的分數超過了一本線的時候,不是不震驚的,好像也有點意料之中。心里高興的同時也放下心來,總算沒有辜負這些年的努力,總算沒有辜負那些期待的眼神。
查完高考分數,這邊掛了電話,那邊又響起來。
“找你的?!拔铱匆姲职謰寢屇樕线€帶著開心的笑容,那一刻,我才忽然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是個男生哦?!拔覍擂蔚亟舆^電話,心里納悶這會誰打來電話。
“是我?!睏钚腋J煜さ穆曇魪谋硕藗鱽恚皠倓偫蟿⒏掖螂娫捔?,說你考得不錯。”
“嗯,還行。”我應了一聲,聲音里也不自覺得帶了笑意,“你呢?六百多少?!?p> “你猜?!蔽已矍八坪醺‖F出他臭屁的樣子。
“難不成700嗎?!?p> “那倒也沒有那么厲害?!蔽規缀蹩梢钥匆娝豢梢皇赖谋砬榱恕?p> “到底多少???”我接著問。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670。不要太崇拜我啊。”
“你好厲害哦?!蔽矣每鋸埖恼Z氣吹捧他。
“哎,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彼故且稽c不謙虛。
我在這邊笑。
他接著說,“你這幾天在家做什么呢,什么時候出來聚聚唄。”
“這幾天當然是時刻擔心成績了。”我接著說,“王凱他們考得怎么樣?咱們班過線多少?”
“好像四五十個吧。反正一本線上的就有二十多。”
“那你還知道誰?”
“你們陳燕好像第二,也就比我少那么一丟丟?!?p> “我從來不擔心我們家大燕子好不好。”我頗為自豪。
“那你不關心韓旭嗎?”
“哎呀,去你的,前塵往事了好嗎?”我看了眼屋門,不由得壓低聲音。
“我怎么聽見還珠格格的聲音!”他倒是耳朵很尖。
我抬頭看了一眼電視,嗯嗯啊啊了兩句,“電視開著呢,我就……喂!你又不是老劉,再說,看電視怎么了,這都什么年代了!高考都結束了好吧?!?p> 掛了電話,我歡歡喜喜找出陳燕家的電話號碼給她撥過去。
“阿姨你好,我找一下陳燕。”忽然有禮貌的我自己都不習慣。
“琳琳,聽說你考上重點了!太好了,咱們班這次成績都不錯,老劉開心的要命,說組織大家去青馬島玩?!标愌嘁簧蟻砭袜枥锱纠擦艘魂囎?。
“對了,文靜這幾天回來了,我們見了一面,給你打電話你沒接?!蔽疫€沒反應過來,她又接著說道。
掛了電話,心里久久不能平靜,好像還沒有緩過神來。我怎么就考上重點了呢。簡直就像是踩了狗屎運。
我當然懶得分析我為什么考這么好,因為原因很明顯,我的文綜簡直像是登上了直升機一樣,比一輪模擬整整多了三十分!
當然,也側面說明了我的一輪模擬有多么不盡人意。
而我終于放心的是,不枉我高考結束后賣的那些書,要是沒考上再回去讀一年,連書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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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志愿那天,我和陳燕很早就去了學校,還在學校外面的小攤上買了鐵板燒。味道好到令人咂舌。
楊幸福在門口等著我們,因為時間還早,我們就一直在校園里閑逛。還遇到了小周迅,小周迅見到楊幸福那叫一個開心。
高考完了之后,教室的座位早就亂作一團。我隨便撿了個位子,一邊啃鐵板燒,一邊打量教室,真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以前坐在教室里,放眼望去,全是書。大家為了方便拿書,都是用書立豎著放,如今桌子上干凈的連紙片都沒有。
大家都很開心,尤其是老劉,以前他總說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考試成績出來我們變成最好的一屆了。包括理科班在內,我們班的重點率都是最高的,再次榮譽加身,老劉當然很開心。
多好,我們都沒有辜負自己,沒有辜負師長的期望和父母的期待。
多好,我們都在最應該努力的時光里做了該做的事情。
我忽然好想,站在窗邊,看一看那時候的自己,那時的同學老師們,那時候的一心一意,那時候的堅定和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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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志愿基本都是亂填的,沒有考慮多少愛好和職業,只是憑著想象填了想去的學校和專業。
后來,我和楊幸福去了一個城市。陳燕去了政法大學,楊婷不知道跟我的緣分有多么強大,我們最終考取了同一所大學,成為校友。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也為我的大學生活增添了不少煩惱和樂趣。
后來我輾轉聽說宋雨發揮不好,去了一個師范院校。但是在我心里,宋雨一直都是一個愛念書,能坐得住的書呆子。多年后當我得知她已經是一個哲學博士時,我根本不驚訝,我知道這就是她。杜姍姍考回老家的事業編制,而孫天亮,據說出國了,好像是印度?
高中畢業后,我們開始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好像那些以前的日子瞬間就成了前塵往事。
沒有了同樣的生活,沒有了同樣的經歷,共同的話題越來越少,彼此的關懷越來越少。不知道為什么,以前的老同學并沒有像傳說中的距離產生美。相反,我們因為距離,漸漸減少了聯系,漸漸地不再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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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畢業的時候,我們都會祝愿彼此一帆風順前程似錦,好像根本沒有仔細去想過。只是覺得這樣的祝愿一定是好的,多希望可以一帆風順,多盼望可以前程似錦。我們來不及為離別感傷,就踏上新的征程。年輕的世界里傷懷容易被盼望和相信所替代。
我們還不知道,這一別,就算是永遠了。這一別,就是跟此時的青春永不再見。
剛上大學的新奇迅速被電視劇代替。宿舍自帶電視的調頻居然有星空衛視和湖南臺,我們陷入韓劇漩渦的同時也不忘參與到選秀的狂潮里。一到周五晚上十點,宿舍樓清一水的湖南臺,哪怕上自習回去晚了的同學也可以跟著聲音,不錯過任何的節奏。
眼前的生活太過熱鬧,我也漸漸忘了很多以前。雖然跟楊幸福同一個城市,可是我們不常見面。BJ太大了,大到我們好像已經遺忘了彼此。
開學很久以后我收到他的短信,他說,一起上課的一個女生,長得很漂亮,臉上有雀斑,頭發跟你差不多長度。
可是,那時候他不知道,我的頭發已經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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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是這樣一天天過去的,轉眼到了冬天。
第一次碰到楊幸福是在中關村大街,原本都沒有注意到他。那時候我剛剪了短發,自以為看著端莊成熟,大概也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楊幸福喊我的時候,我正在跟室友聊天笑得前仰后合。接過楊幸福手里的飲料,我還處在震驚中,沒有緩過神。
這個城市這么大,怎么就能在這里遇見他?
楊幸福笑笑,“我還想著什么時候去你學校找你,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了?!?p> 這話說的……
他倒是繼續感慨,“這才半年沒見,變化不小啊。”
我一手拎著飲料,一手拿著草莓冰淇淋,看著眼前還是那么熟悉的楊幸福,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上大學都快半年了,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從前,只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才忽然意識到,原來也只是過去了半年。他旁邊跟著一個扎馬尾的女生,看著有點像王娜。
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冰淇淋,楊幸福笑,“這么些年了,你的口味還是沒變啊。”
我看了一眼他旁邊的女孩,也忍不住陰陽怪氣,“你還不是一樣?!?p> 沒想到他一下子黑了臉,“這是我表妹?!?p> ……
后來跟室友回學校的路上,她還問我,“你是不是跟剛剛那個人有仇?”
……
“怎么把頭發剪短了?”
晚上回了學校收到楊幸福的短信。
我問:“怎么了?不好看嗎?”
他回:“好看。只是不一樣了?!?p> 是,我們都不一樣了吧,從前多么幼稚,如今或許有點成熟了?至少當時是這樣覺得。上學的時候總是覺得自己很成熟的,好像懂得很多,以為理論知識真的可以指導現實生活。
大學放假早,我很早就回了老家?;厝]多久就接到了陳燕的電話,她說班里定了過了年聚會,有時間的話一起去,我當然答應。
來了好多同學,老劉也來了。不過才半年,我們好像已經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高三的緊張已經被大城市的多面代替,我們跟老劉好像還是師生,但又多了有些自在。
楊幸福也在,他看著變了,又好像沒變。
我一直相信,孤獨是人生的常態。我們無法找到一個跟我們完全相同的人,相互理解已是足夠奢侈。
我們很少見到奇跡,卻還是相信奇跡。
我忽然覺得慶幸,好像這些年來,我從不曾側身看過,可是一旦想要尋找,他就在原地,始終不曾遠離。
有些人好像無論過了多少年再見都還是當初一樣的熟悉。